雪霁微微一怔,靜如湖水的眼中泛起波瀾。
一直以來,她最大的心願是父母平安,家人團聚後,嫁給兩情相悅的南喬木,南喬木去哪兒她就去哪兒,永遠安康美滿。
如今父母雙亡,美夢破碎……雪霁喃喃道:“想過的。”
“我不可能再和南大哥在一起……往後留在齊宮,我做得到盡心服侍陛下,與陛下相敬如賓……”聲音逐漸減弱,雪霁倏然驚覺:這樣的人生并非她真正想要,而對齊長甯,盡妃嫔本分甚至可算一種羞辱。
“以前住在山中,對外面的世界很向往,老師也說應當出去,真正走走看看,才能體會書中所寫山川風物、民俗人情。”雪霁搖搖頭,看向齊長甯:“我現在還沒想好。陛下呢,陛下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守土辟疆,開創盛世。”齊長甯鄭重道:“使各族百姓安居樂業,不再受戰亂颠沛之苦。”
“使百姓有其業,農者有其田,市井繁盛,商賈通行無阻。”
“整饬法度,約束權貴,削弱世家,讓他們不得再與百姓争利,天下不再是世家私器……”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神采飛揚,眼中燃燒熾烈的光,是雪霁從未見過的樣子。
在不知仇怨真相時,南喬木曾折服于齊長甯,認定他是值得追随一生的雄主,每當談及齊長甯,南喬木眼中也有這樣熾烈的光,是對理想執着、對未來渴望、願為生民立命萬世開太平的信念。
此刻雪霁終于明白當初南喬木的感受,看着齊長甯,就像看見即将照亮天下的熊熊火光,那樣熾熱、那樣耀眼,讓人情不自禁想要奔赴其中。
齊長甯話音漸止,目光再次落在雪霁身上。
眼底百轉千柔,除了開創盛世,他想要什麼,無需言說。
“天下如今已是太平。”雪霁迎着他的目光,輕聲問:“為何不能南北并立,非要再掀戰火?”
南喬木投靠蕭氏,而雪霁,始終站在南喬木的立場考慮。
“看似太平,實則禍根未除。”齊長甯眼神一暗,道:“所謂南北并立,不過是權貴妄想苟安。”
“山河本一體,百姓同文同種,何以為敵?又何來并立?”
“商路受阻于關隘,賦稅重重,商賈難行,百業不興;律法不一,民生紛亂,百姓遷徙如越國境,動辄觸法。”
“隻要兩國并存,猜忌便永不止息;隻要疆界未合,兵戈便難消弭;更有異族窺伺,觊觎大好河山。”
“當年南懷風勢強時,也想取大齊;朕若不取南朝,朕的子孫還要打,百姓還要死。”
“唯有一統,一法一制,同文同軌,方可長治久安,方得真正太平。”
雪霁其實明白這個道理。
盲老的教誨、讀過的史書,無不印證割據生亂,一統太平。
雪霁從未相信齊長甯會因她一句話、一個請求更改戰略,不由問出許久以來的疑惑:“既如此,陛下為何改南征為西征?”
“西戎曆來是大齊盟友,木泰大單于更是對陛下推崇有加,想将大居次嫁與陛下,鞏固聯盟。”
“可陛下卻拒絕了大居次,反而扶持阿吉勒打擊大單于,這是為什麼?”
齊長甯籌謀征西戎,步步布局自有定奪,從不向人解釋,旁人隻需奉命行事,後宮妃嫔更不得幹政問策。
但是雪霁不一樣。
齊長甯不僅想了解雪霁真實的一面,也希望雪霁能真正了解他。
“朕的祖父娶西戎貴女,與耆善結盟,是因起兵反蕭時實力尚弱,不得不借西戎兵力。”
“木泰登上大單于之位後得寸進尺,仗着盟約年年索取巨額糧草與兵饷,毫無信用可言,稍有不滿便劫掠邊境,已成心腹之患。”
“唯有先平西戎,後顧無憂,方可揮師南下,一統山河。”
“若一味遷就,與西戎合力奪取天下,将來耆善做大,便會成為比蕭氏更可怕的敵人。當年左賢王能火燒西京,日後木泰也能火燒齊都。”
“朕取天下,絕不靠聯姻,也不靠盟友。朕不會像個廢物一樣,把命運交在他人手中。”
這番話,齊長甯隻在秋狝拒絕齊桓殺死雪霁的要求時,對齊桓坦言過,氣得齊桓大罵逆子。
“陛下用阿吉勒對付木泰,”雪霁秀眉微蹙:“就不怕養虎為患,讓阿吉勒做大,成為另一個木泰?”
她站在他的立場替他考慮,齊長甯心中一暖,不由微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阿吉勒有本事有野心,但西戎部族衆多,若沒有朕的支持與供給,阿吉勒難成氣候。”
“更何況,阿吉勒打着左賢王舊部的旗号起兵,要替左賢王雪恨,讨伐靠私通歌瑪篡奪大單于之位的木泰。”齊長甯看着雪霁道,“你是左賢王的女兒,阿吉勒若不遵你為主,便是名不正言不順。”
可她的父親是南懷風。雪霁搖搖頭:“我不是左賢王的女兒。我阿父隻是白莽山中一名戎人獵戶。”
“桑朱就是朱吉勒。” 齊長甯目中光芒微動,“雪霁,朕已借阿吉勒之口,将你左賢王之女的身份宣揚出去。你是西戎人心中的青色月神、諸神寵兒,不僅是名正言順的耆善大居次,更是神靈在人間的象征,尊貴無比。”
“出征前,朕會恢複你的夫人位份。”
“京郊玄都觀正在修繕,待完工,那裡将供奉西戎的月神。”
“你可出宮修行,無須受宮禁拘束。”
“屆時自由來去,大可走一走從未走過的路,體會書中所寫山川風物、民俗人情。”
雪霁怔了一瞬,眼底綻出明亮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