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丹青擡頭望去,對面的空氣被撕裂了一般,出現了兩扇青銅門,緩緩敞開。
一個白袍紅纓,手握銀龍長槍的少年騎着白馬走了出來,他身形挺拔有勁,殺氣陰沉,卻又透着股溫柔,所過之處皆浮落葉,猶如神馬踏輕風。
暗無天日自動撥開霧雲,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月光。
隻是仍然不見面龐,唯有那輪廓清晰。
黑甲将士狼狽地從地上爬起,對少年惡狠狠道:“白钰遲!昔日你趕盡殺絕也就算了,到陰曹地府也不放過我們,你不得好死!”
虞丹青瞳孔一縮,一陣耳鳴。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少年身影消失,倏地出現在黑甲将士身後,揮槍而下,“你應該問你自己為什麼違反禁規,殘害遊魂。今日我是奉命行事前來收你的,你且去吧。”
說罷,黑甲被銀槍砍成了灰渣。
一切歸于平靜,好似剛才的戰鬥沒有發生一般。
少年身形頓了頓,騎着白馬停到虞丹青面前。片刻,他輕聲道:“好久不見。”
虞丹青手裡的刀掉落在地,心裡泛酸的同時也感到震驚,“你一直……都在這裡嗎?”
白钰遲沉默頃刻,即便看不見臉,虞丹青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你不應該在這裡的,你得回去。”少年開口。
虞丹青愣了好半天,反應道:“那你呢?不走嗎?”
“等我做完要做的事就走。”白钰遲收槍在後,彈指之間,不遠處憑空走來一匹馬。
“你騎上去,跟着我。我來為你開路。”
虞丹青的身體不受控制地上了馬,馬聽少年指揮,轉身跟着少年一起跑進了青銅門。
門裡是一條無盡的荒野,少年策馬飛奔向前,虞丹青的馬也不停蹄,快似逃命。
“待會兒要是碰見一黑一白的奇怪身影,你不要看他們,隻管跑。”白钰遲平靜道,“我知道你很疑惑,但時間不等人,你必須馬上離開這裡。隻要你回去了,就什麼都明白了。”
“還有,”他回過頭來,看着虞丹青,“忘了我。”
虞丹青愣愣地看着他,啞然失聲,視線模糊起來。
聽說忘記一個人需要七年,可她當将軍的那八年,他的名字依然存在她的腦海裡。以前虞丹青經常想,為什麼年少時遇見的人總會留下深刻的印記,甚至可以伴随後半生。
時至今日,她才明白,是記憶在糾纏。
“你知道的,這對我來說,太難了。”虞丹青握緊缰繩道。
少年微微一笑:“那你還記得我的聲音嗎?”
零碎的記憶忽然跌宕空白了一瞬。虞丹青猛然發覺,自己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他的聲音以及模樣。時間真的過得太久了。
虞丹青頓時語塞。
少年不痛不癢,繼續道:“所以你做到了,做得很棒,不是嗎?”
虞丹青沒有否認,這段閨閣記憶确實不屬于将軍時候的她。因為時間真的久到足夠讓感情變質,從惋惜到感慨,熟悉也會淡為陌路。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路越來越短,虞丹青餘光瞥到路邊有一黑一白的身影,心下一驚,忍着沒有去看。
空中飛來長長鐵鍊,那黑白雙煞抽出武器套住虞丹青的馬。白钰遲即刻回頭,一槍斬斷。
看來還是躲不過。
白袍少年擋在虞丹青面前,“天道有急應,她不能在這裡等下一次輪回。二位可否通融一下,就當沒見過我們。”
少年說得铿锵有力,那黑白二影卻窸窸窣窣地在原地站着不動。
白钰遲見他們仍在猶豫,翻身下馬,單膝跪下,拱手道:“末将以人頭擔保,今世的債,我們來生加倍奉還,隻要二位大人準我們完成家國大業!如若不然,我們隻怕會死不瞑目。還請大人……”
這時,白煞臉開口了,“你曾經身為将軍,背負萬人性命,本該入獄。大王念及你心存善良,知清黑白,這才允你在鬼城贖罪。”
白钰遲颔首行禮,“多謝二位大人平日相助。大人們面上不說,但钰遲知道你們在暗中扶持,所以感激不盡。眼下實在有苦情,我不願看無數無辜生命死于戰火中,懇請二位大人看在下官勤懇守職的份上,開恩這一回,保證再無下例!”
他另一隻膝蓋也跪下來,雙膝着地,朝黑白雙煞磕了三個響頭。
四下一片死寂。
陣陣陰風拂過虞丹青的耳廓。黑煞臉看了她一眼,又對白钰遲道:“罷了,左右不過是鬼城少了一位少年判官而已。你們的殺孽還未還清,待到約定之日,大王會憑借你們在人間的行迹來判罪,屆時得還清罪孽,方可再下一世。白小将軍請起。”
“多謝二位大人。”白钰遲再禮道謝。
他重新上馬帶着虞丹青沖向盡頭的懸崖,告訴她:“你就當這是一場夢。我還是那句話,把該忘的都忘了,别想太多,好好向前走,不要回頭。”
少年如是說着,把她推下萬丈深淵。
白馬之上,亦然沒了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