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熱鬧嘈雜,兩人路過一家包子鋪,虞丹青止步不前,遞出幾個銅闆,“要兩個肉餡的,有勞了。”
店家笑眯眯接過銅闆,兩個熱騰騰的包子立馬就到了虞丹青手裡,她轉身給了紅袖。
紅袖兩眼放光,眼睛笑如月牙,“小姐,這不太好吧。”
虞丹青戳破了她,“少裝。”
“诶嘿嘿,多謝小姐。”
兩人繼續往前走,紅袖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茶攤,蹙眉好奇道:“怪了,怎麼茶攤那兒這麼多人,平日裡也不見得有這麼多啊。”
虞丹青随口接了一句:“可能在打謎語。”
“那小姐我們也去看看?”
虞丹青耐不住紅袖強烈的好奇心,過去找了半天地方才有位子坐下。
很快,角落人群傳來一個聲音,語氣頗有激情,“你們聽說謝二公子和虞千金的婚事了吧?”
紅袖瞪大眼睛,暗中觀察虞丹青的神色。
果不其然,虞丹青聽到和謝蘭機的婚事想都沒想就起身要走,又被另一個聲音拉了回來,“謝二公子為了這門親事可是足足挨了三十鞭子,是鞭子不是闆子嘞,挨完直接被拖走的,動彈不得分毫,更别提走路了。”
虞丹青撤回腳步,重新坐了下來。
“那也是活該,誰叫他沖撞陛下,不挨鞭子才怪。”某人說道,“這門婚事本來就是強求到手,凡事皆有代價,不奇怪。”
“誰知道是不是謝二公子在謀劃什麼,那可是侯府虞家,軍權滔天,豈是他一個丞相能比上的,指不定肚子裡裝的什麼墨水。”
“噓!你這麼說不要命了?當心有人告發你,别連累我們。”那人阻止道。
謝蘭機的作派殺伐果斷,有時會苦民引起不滿,但往往都能一針見血,未曾出過差池,也因此深得崇貞帝青睐。
有百姓看他亦如此,“謝大人向來沉穩主見,興許是什麼讓他不得不沖撞陛下,凡事都有個萬一,這麼做定有他的道理。”
有人看他幫謝蘭機說話,出言譏諷:“你謝派的吧,這麼僞君子。”
那人啞口無言,想來也不是會怼人的,便沒了聲。
虞丹青眼角一跳,“紅袖,我們走吧。”
回到府上,下人們禀信老爺回來了,虞丹青歇也沒歇,去正堂問安時,恰好弟弟也在。
“阿姐!”黃衫小孩抱住虞丹青的胳膊邊搖邊道,“阿姐,何時帶我出去玩呀?”
小孩隻有虞丹青的胸口高,虞丹青摸摸他的頭頂,道:“下次一定。”
姜氏:“行了子鳴,你爹有要事跟你姐談,别老粘着你姐。”
虞丹誼乖乖回到姜氏身邊,虞丹青才對虞城子行禮。
虞城子“嗯”了一聲:“子衿,你待會兒把這些藥送到謝府。”
虞丹青果斷道:“不去。”
虞城子胡子一翹,無奈生氣,“你不去,謝貴妃日後便念我們虞家是無情無義之徒!這麼多雙眼睛看着謝蘭機為了娶你惹得龍顔大怒,挨了那鞭子下不來床。有些事情若非要分立場,隻會惡性循環永無止境。謝蘭機已跪膝低頭,你不能不聞不問。”
父親前日的和藹全部消失不見,虞丹青知道他真的動怒了,可她也有委屈,“倘若他君子大義發自肺腑,女兒斷然不會冤枉好人,但謝蘭機他隻顧自己,若真為我着想,便不會當着衆人的面求娶我,他明知……”
他明知我厭他。
虞丹青微怔,一時不知是對是錯。
事态不再順着前世的軌迹發展,她和謝蘭機的重逢應該是朝堂上,是她成為将軍之後,而不是什麼落水相救。
他們提早相遇了。
初次見面的救命恩人怎會是厭惡的呢?這不合理,言外之意就是,她不能這麼做。
姜氏不知女兒為何會對救命恩人這般抵觸,道:“子衿,謝大人豁出性命救你,我們應該重謝回去,雖然不一定得以身相許,但這事已經在陛下眼底發生,算是陛下賜的婚了,沒有轉圜的餘地。”
她起身站在虞丹青面前,溫聲道:“你不用去想這麼多,你父親在朝堂待了這麼多年,難道還摸不清哪些人是哪些品性嗎?就算以後謝蘭機真的打起你的主意,有我和你爹在,定然不會讓你受欺負,大不了兩家就撕破臉皮,這也沒什麼的。”
虞丹青向來吃軟不吃硬,姜氏知道她嘴硬心軟,耐心地消磨她心中的火。
虞城子很少會說心思話,眼見姜氏所言讓女兒有了動容,暗暗松了口氣。
姜氏:“子衿,謝蘭機被陛下賜下三十鞭子,這門親事退不得了。”
退婚不僅打陛下的臉,還打了謝家的臉,謝蘭機也會成為一個白白挨了三十鞭的笑話,令天下人恥笑。
虞丹青苦笑:“這不是他咎由自取嗎?”
虞城子:“他是咎由自取,也有一半是為了顧及你的……”
“清白”二字不好說出口,姜氏連忙輕咳提醒,反應迅速的虞城子也識趣地閉上了嘴。
“總之你務必把藥帶到謝府,你不顧及他的臉面,也該顧及謝府的臉面,至于看不看人都随你。”虞城子抛下這話就走了。
其實謝丞相的臉面已在朝堂求親時丢得差不多了,能留得幾分就看虞丹青怎麼做了。
虞丹青再做掙紮也是無謂的抵抗,她病恹恹地回到房間,對桌上的藥發起呆來。
紅袖憂心不已,努力緩解死氣沉沉的氛圍,“小姐,不如我們在門口送完就走?”
虞丹青仿若與外隔絕,表情木讷,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她起身道:“走吧。”
“啊?”紅袖沒反應過來,看見她帶藥走出房門,立馬跟上。
謝府坐落于清河東,虞丹青需得過橋再行一段路就到了。
這才出門走了幾步,有些閑散的行人偷瞟着虞丹青竊竊私語,紅袖敢怒不敢言,憤憤跟在身後瞪人。
謝府正門不在街上,沒什麼路人,虞丹青卻越發不自在,幹站着沒有進去。
守門的下人見到她來,匆忙進去報了信,不一會兒,謝府的老管家趕到,不問緣由,熱情請二位進了屋,沒有任何鄙待,恭敬得體。
虞丹青心裡的偏見少了幾分,颔首道謝進了屋。
“虞小姐請稍等,我這就讓人叫茶。謝老爺出差辦事未能招待,望見諒。”管家抱手站在正堂門口,轉頭叫人給二位上茶。
“多謝,茶就不用了。”虞丹青望了一眼冷清的屋内,“我此次是奉家主之命來給謝大人送藥的,順帶誠謝大人的救命之恩,明日虞府必然會送禮來,還望謝府能收下。”
管家保持着熱情,“原來如此。虞小姐把藥放這兒就行,剩下的我來就好,可有什麼想吃的盡管吩咐。”
虞丹青對他心生三分好感,沒有之前拘謹了,“我這次是來探望謝大人的。”
本來是能直接走人的,但她改變了想法,想親眼去看一看。
不為别的,想心裡平衡點而已。
管家表情訝異,有些為難,“虞小姐還是莫去了,怕咱二公子的傷吓着您。”
“不礙事,有勞管家帶路了。”
虞丹青反客為主,管家不好拒絕,拿藥領着她們去了謝二公子的房間。
走一段長廊就到了,管家輕輕敲了敲房門,退至虞丹青身後,“請。”
虞丹青輕輕點頭,推門進去,紅袖則安分地守在門外。
房間裡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透過窗戶照進來的光,她看見某人趴在床上,閉着眼睛,好似安眠。
聽到聲響,謝蘭機動了動手指,并未睜眼。
虞丹青坐在床邊,從盒子裡取藥,揭開他背上的布衣,看到了觸目驚心的傷口,整個背面幾乎沒有完整的一塊皮。
鞭身細長,打在身上痛之入骨,極難忍耐。
以前虞丹青在軍中挨過這種戒鞭,清楚其中滋味,她用桌上備好的濕巾輕輕擦淨然後上藥,指尖不經意觸碰到青年的身體,後者緩緩睜眼。
謝蘭機沒說話,想動身也動不得,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一個運籌帷幄的人受了重傷後,舔舐傷口時,原來也會不經意露出脆弱的一面。
虞丹青移開目光,“想不到謝大人竟會為這門婚事做到這般地步,着實讓我意外。”
謝蘭機保持沉默。
虞丹青就當在秉公,慢慢給他上藥,道:“大人前些日子還提醒我養好身子,如今卻自己挨了一身的傷,那成婚之日怕不是得拖一拖了?”
“七月中旬。”謝蘭機聲音輕輕的。
是三個月後。
虞丹青抹藥的手一頓,“你定的?”
“是。”
這樣一來,她就不能參軍了,怎麼說也要推遲半年左右。
想到此,虞丹青不禁攥緊了手。
不知是福是禍。
虞丹青忽地想起從前,那時她和謝蘭機僅是關系平淡的同僚,沒想到,後來兩人會因立場和性格成為兩路人。
這未過門待太久也不好,虞丹青上好藥就和紅袖離開了謝府,結果這事不知怎麼就被人瞧見了去,傳得京城滿城風。
謝蘭機的面子無形之中被撿了起來,傳着傳着就傳成了虞家千金和謝二公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佳話,甚者還說虞丹青未過門就去私面謝蘭機,心頭極喜。
虞丹青聽到這傳言差點摔了飯碗,紅袖趕忙撫慰自家小姐受害的心靈。
不僅如此,這些流言都傳到了崇貞帝耳裡,他依着謝蘭機定的日子,親口承認這門婚姻,如此一來,兩家的聯姻就變成了真正的天子賜婚,沾了無上榮光。
崇貞帝打了個巴掌又送糖,揮手擲送兩批重禮,賜金銀華寶風光虞家,賞黃金萬銀填實謝府。
日月交替,天氣漸暖,虞家庭院的荷花逐漸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