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這孩子!”時母忙過去看。
“杯子質量不是很好,沒事,我去清洗一下。”時晏州淡然自若地起身,繞過庭院往又折,當涼水沖刷過掌心,帶來冰冷的刺骨感時,他看着鏡中自己暗紅的眼,酸脹的情緒幾乎要把内髒撐開。
成婚?看着她嫁給别人?
時晏州竟不敢想那幅畫面,他拽了拽領口,隻覺得胸口悶得慌。
時晏州失神愣了良久,就連袖口的衣料被打濕都沒有察覺,他長呼了口氣,上樓換衣服,餘光掃到木格窗下的身影,腳步随之頓住。
梁嘉頌和方承越沒打算在這邊過夜,吃得差不多了就回去了,隻不過經過庭院時,梁嘉頌的高跟鞋卡住了。
梁嘉頌強行拔出來,結果鞋跟斷了。
“我去問問有沒有多餘的鞋。”
“算了。”梁嘉頌拉住他,不想麻煩别人:“路不遠,我穿着襪子走過去也行。”
說完,她脫下另外一隻高跟鞋,剛要走,方承越已經穿過她的腿彎将她橫抱起,淡淡的青嶺茶木質清香撲面而來。
梁嘉頌順勢摟過他的脖子,仰頭看向黑色半鏡框下細長的眸子,她的神情微動。
“我抱你吧。”
時晏州死死地盯着大院門口,看着二人逐漸走遠的身影,他幾次想沖過去搶人,但隻要一想起梁嘉頌決絕地說出分手二字,想起那亮了一夜的燈,頑固的自尊心頓時壓住了他的動作。
他不屑回頭去看背叛自己的人,可如今的畫面,卻狠狠刺痛了他的眼。
***
溫秉琛打視頻過來時,方承越正在開車,于是梁嘉頌給他接了電話。
對方見是她明顯愣了下。
“姐姐除夕夜快樂,方承越呢?”
“他在開車。”
“你們這是要去哪?”
梁嘉頌坦言:“回平瀾。”
溫秉琛的眸子半轉,狐疑地微微挑眉。
“有事說事。”
方承越靠邊停車,接過手機。
“你兒子咬壞我三雙球鞋了。”
他的話音未落,電話那邊傳出小狗的奶叫聲。
梁嘉頌瞥了眼,發現是上次的那隻小白狗。
“它不咬你就不錯了,要多給他準備磨牙棒,多遛遛,它也就沒精力咬你的臭鞋了。”
聞言,梁嘉頌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在二人的對話中,仿佛看到了過去的那個方承越。
二人又簡單地聊了幾句,之後挂了電話。
“怎麼放溫秉琛那裡寄養了?”
“它還小,想着就不折騰了,等我畢業了再帶回來。”方承越看向她:“我看你的儲物間裡有個大籠子,是以前養過動物嗎?”
梁嘉頌眼底泛起細微的漣漪,藏在昏暗的車内光線裡,不太明晰。
“嗯,養過一隻兔子,還沒成年就走了,我以為它會陪我很久。”
方承越正要啟動車輛的手一頓,長風将街道的香樟樹吹得沙沙作響,有幾片枯黃的葉片掠過擋風玻璃,随即落在地上,被風卷得打着旋兒。
“我一直都沒什麼朋友,時晏州又很忙,有次經過花鳥市場,看到那麼多鮮活的生命,第一次萌生了想要養寵物的念頭,在準備好各種用品後,我再次折去那個花鳥市場,挑了一隻霜白垂耳兔。”
“無趣的人生因為它的到來有了新的期待。那時候我在上班總會記挂它,想着它有沒有好好吃糧,會不會孤獨,有沒有想我,所以每次下班,腳步都比從前要快。看見它進糧,看着它長大,感受着它慢慢信賴我,走哪跟哪,我的心靈也随之得到了治愈。很多次我都在腦海構想等它成年後帶它去公園的畫面,看着别人家的兔子,無數次幻想它長大之後的樣子,可是我的兔子永遠停留在了幼年時期。”
烏睫輕扇,梁嘉頌凝着閃爍的紅綠燈,瞳孔隐隐失神。
“養的時候想的很簡單,每天保證幹草、兔糧充足就好,看别人圈塊地喂點蔬菜都白白胖胖的,以為很好養,後來慢慢了解,發現不是那麼容易。知道兔子不能總吃苜蓿草,所以後來買了提摩西草,可是它不吃,買的兔糧也不吃,為此我愁了很久,我開始試着引導,終于有了點效果的時候,它卻走了。”
“給它買的新兔糧剛到,還想着要不要給它買點玩具,新的驅蟲藥是不是該準備了……可是都用不上了。”
“記得那天下班我抱它,發現它嘴巴一直微張着,身體也比從前要軟,我就猜到它病了,于是我連忙聯系寵物醫院,他們看完我拍的視頻,說情況挺危險的,得趕緊送來醫院,可是還沒等到醫院,它就走了,記得當時我距離醫院隻差五百米了,它抽搐了一下,就沒有呼吸了。”
“一路上它都在看着我,很難受的樣子,我的眼淚一下就控制不住了,最終我還是來到了醫院樓下,我沒有進去,在樓下抱着它哭了很久,哭到胃疼。”
“之後又抱着它一路哭回家,把它放在箱子裡,裡面塞滿了它愛吃的苜蓿草,想起家裡沒有鏟子,我就抱着盒子去找小區保潔阿姨。”
“我跟阿姨說我想借用鏟子,她問我怎麼了……我說不出話來,如鲠在喉……我說我的兔子死了。”
梁嘉頌的語氣沉靜,仿佛在講述别人的故事,可是方承越知道,這就是梁嘉頌,一個不善于在旁人面前表露出悲傷的倔強姐姐。
“人生第一次鏟土,居然是為了埋葬我的兔子。我無比慶幸天黑了。那天夜裡我久違地想起了媽媽走的那天,心裡一樣的難以置信,一樣的難以接受,難過到整宿睡不着覺。明明不久前還那麼鮮活的生命。”
梁嘉頌忽然沉默了良久。
“回家後看着空空的籠子,看着上面堆滿的幹草和兔糧,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幾乎要将我吞噬,往後窗簾動不再是因為它在鑽來鑽去玩了。”
“之後我給時晏州打了電話,跟他說這件事。那是第一次,我發現時晏州原來并沒有那麼懂我。他說,死了就死了,喜歡再買一隻。”
“即便再買一隻,也不是原來的那一隻,再怎麼細心照料,都彌補不了你心裡的愧意,是吧?”方承越安靜地聽完,說道。
梁嘉頌沒有吱聲。
車内的氣氛變得壓抑,方承越偏頭看她。
“你總是這樣,去承載過重的負罪感,甚至到現在都還清晰地記得每一個細節。我不是在替時晏州說話,你得明白,和那隻兔子産生情感羁絆的隻有你,時晏州是不會難過的,所以他無法理解你,而對于其他人而言,兔子可能都隻是一道菜。上位者對食物鍊底端的動物生來就有侵略心理,而你有悲憫,對生命有敬畏。兔子本身就很脆弱,你已經盡力了。它會在天堂等你,因為你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真正愛它的人,也會希望你帶着它那份向生的希望好好活下去,我相信這是每一個死者的夙願。”
梁嘉頌鼻尖發酸,睜着眼眶将淚意強行壓制回去,她的嗓音有些沙啞,小小的身影看起來格外破碎:“謝謝。”
方承越望着她,終是忍不住将人摟入懷,輕拍她的後背,這個擁抱不摻雜男女之情,隻是純粹的心疼。
“回家再給你煮個餃子吧,我看你沒吃多少。”
梁嘉頌:“要湯圓。”
團團圓圓。
方承越微愣,眸底浮現出溫柔的缱绻:“好。”
***
這個年雖然安靜,但是過得格外順心,沒了時晏州和圍着他身邊的阿貓阿狗,梁嘉頌整個人都變得平和了。
方承越初四起常去時家,但每晚都會趕回來給她做飯。
梁嘉頌曾勸過他,讓他不用奔波,但方承越不依,表面應下,晚上還是會回來,要麼忘了帶充電器,要麼那邊沒有換洗衣服。
人都回來了,梁嘉頌也懶得揭穿他。
這種狀态一直維持到了梁嘉頌年後返工,這一天她正在篩選面料,久違地接到了時晏州經紀人的電話。
梁嘉頌看了眼屏幕上的來電亮了良久,最終還是接過。
“喂周姐。”
“嘉頌啊,新年快樂。”
梁嘉頌笑着回了句,直入主題:“周姐是有什麼事嗎?”
周姐長呃了一會兒,瞥了眼化妝鏡前的時晏州,臉上堆着打工人的無奈。
她見時晏州滿面寒霜,怎麼問也不肯說時,心裡就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她說要給梁嘉頌打電話他也不準,但真打了又豎着耳朵在那偷聽。
平常什麼事都有主見的人,偏得碰上自己老婆,總愛拉着她這個外人來調和,關鍵态度還不好,像個怄氣的小孩,幼稚得要死。
周姐已經習慣了做他們之間play的一環,以為她來當這個和事佬,這件事又會和往常一樣翻篇,但她很快就會知道,他們這次是真的鬧掰了。
“又和時晏州吵架啦?”
“分手了。”梁嘉頌的語氣冷淡,高跟鞋踩在地闆上的哒哒聲從手機中傳來格外清晰,聽起來很忙的樣子:“沒什麼是我先挂了。”
周姐特别注意了眼時晏州,果然神情肉眼可見的變得更臭了。
“诶,抽幾分鐘,不耽擱事的,咱倆也有一陣子沒見了吧,還怪想你的。”
“是有好幾個月了,周姐人挺好的,不過你是時晏州的經紀人,見面還是得多避諱。”
此話一出,隻聽手機被重重地丢在櫃面上,時晏州懶懶地仰靠在椅背上,眼皮下壓,眸中翻湧着深不見底的惱意。
周姐硬着頭皮繼續問:“這次怎麼鬧得這麼兇呢?是時晏州哪裡惹你不高興了嗎?你跟姐說,姐一定讓這小子改。”
“他改不了,即便改了我也不要了。”
“嘉頌呐,别說得這麼決絕,你們好歹在一起八年了,結婚都兩年多了吧,夫妻倆有什麼問題一起面對。”
“我們沒結婚,時晏州沒和你說嗎?”
周姐愣住:“啊?”
“姐你跟他說一聲,讓他早點公開,我雖然隻在網上曝過那張婚紗照,但也可能被人認出來,别到時候我和男朋友站一塊,還被人誤會是偷情。”
“梁嘉頌!”時晏州聽得暴跳如雷。
“周姐,給他接。”
信息量過大,周姐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她把手機遞過去給他,時晏州兩手交疊在胸前,沉着臉偏開頭。
“我知道你在聽,我就這麼說了,不要總借着旁的人來聯系我,這樣會讓我誤以為時大明星對我念念不忘。”
時晏州頓時怒火中燒,騰得站起:“我對你念念不忘?你當你天仙啊!”
然而梁嘉頌并沒有聽到,她早已挂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