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晏州垂落的手暗暗攥緊,手背的青筋虬結暴起,他發洩地一把揮掃掉櫃面上的化妝品,玻璃瓶碰撞應聲碎裂,細粉濺起,粉底液隔離等溢出,散發出淡淡的香味。
周姐嗆得半退,這時,門外的敲門聲響起。
時晏州心口咯噔一跳,頗為希冀地擡頭看去,然而來人是陳柿。
他失望地收回視線,想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麼。
這一幕被陳柿收入眼底,早已習以為常。
“導演來催進度了。”
“我都說了我不想拍。”時晏州拎起西裝外套搭在左肩上,擡腳就要走,但被陳助理攔下。
陳柿:“要付違約金的。”
“給啊!”時晏州指尖插入發間,煩躁地往後撩了把。
“這樣影響不好,傳出去會被說耍大牌的。”
“耍大牌又怎麼了!”時晏州眉頭緊蹙,很明顯耐心告罄,寬大修長的手摁着陳柿的肩側煩躁地推開。
陳柿一時不設防,踉跄地跌在地上。
時晏州頭也不回,剛走兩步,聽見陳柿冷冷道:“真是自私。沒有人會受的了你,你們離婚是遲早的。”
“你說什麼?”
“你隻顧你自己,你有想過公司嗎?想過我和周姐的處境嗎?想過劇組工作人員和其他演員嗎?你真當全世界都圍着你轉呢。”
時晏州頂了頂腮肉,眼神陰沉地盯着她,無形的壓迫感随着他邁出的腳步傾來。
“你再說一遍。”
但陳柿不怕,她早就受夠了。她原本是因為粉時晏州才來做助理,了解下來後,那層濾鏡碎了一地。
“我說,你們離婚是遲早的,我甚至無法理解她怎麼做到忍受了你整整八年,她明明比誰都要看得透徹,現在好了,她終于清醒了,我都為她擺脫了你這種渣男感到高興。”陳柿迎上他的目光:“不是所有人靠近你都是因為愛,沒有人像梁嘉頌一樣稀罕你的愛,時晏州,你會後悔的。”
“我辭職。”陳柿不卑不亢,轉身摔門而出。
室内的空氣平靜地詭異。
轉變來得太快,一旁的周姐都懵了,隻見那微微弓背的寬大身形發出冷冷的氣笑聲,那雙深邃的眼毫無溫度:“好,很好。滾,都滾!”
***
梁嘉頌沒再接到時晏州的騷擾電話,本以為會就此劃上平行線,沒曾想還沒半個月,這天公司樓下來了個不速之客。
她這天狀态不好,腦袋有點暈暈乎乎的,正準備去醫院看看,下樓時掃到噴泉旁站着的譚空謹,銀灰色的短發格外顯眼,但她眼皮都懶得擡。
“喂。”譚空謹見自己被忽視,不爽地走過去。
然而梁嘉頌仍未回頭,心中的郁意更甚,他直接拽過她的手,當感受到過高的體溫時,他還沒來得及反應,梁嘉頌嫌惡地抽回手。
沒錯,是嫌惡,就仿佛他是什麼肮髒的存在。
譚空謹有調查過姐姐和這個女人的恩怨,在得知姐姐居然那麼殘忍地霸淩過這個女人時,難以置信是自然的,但還有下意識為姐姐隐瞞的打算。
他銷毀了所有監控證據,也給了當年知情人封口費,即便知道姐姐和州哥當年感情很深,但畢竟過了這麼久,可不能被這個女人毀了。
他今天是特意來找她交易的,雖然清楚她會态度惡劣,但這麼明顯的排斥,還是令他心口發堵。
又不是他霸淩的她。
這張與譚空钰有六分肖像的面容上顯露出郁悶之意。
“你有事嗎?”
譚空謹看出她眼裡的戒備,一手插兜,視線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既然分手了就和州哥保持距離。”
梁嘉頌有點無語,嗯了聲就要走。
“诶!我話還沒說完。”譚空謹跟她并排,欲言又止:“你,當年的事可不能和州哥告狀,我可以給你錢。”
梁嘉頌面無表情地應下,然而對方仍舊喋喋不休,她的眼皮發燙,頭重腳輕的感覺更甚,耳邊嘤嘤嗡嗡的聲音煩得她想揍人,但手腕就像是灌了鉛,怎麼也擡不起。
她漸漸意識到了哪裡不對。
“我姐從小就很喜歡州哥,如果不是為了芭蕾夢,她怎麼可能舍棄州哥去國外?我知道當年的事是她做的不妥,但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我替她給你賠不是行嗎?”
譚空謹并未察覺地繼續念叨着,見身邊人沒有回應,這才側過身:“梁小姐怎麼一直不說話?”
他無奈橫在她面前,剛要說話,梁嘉頌忽然栽倒了過來。
“诶!”
譚空謹一時不妨,被她撲倒在地,裹夾着淡淡栀子花香的氣息萦繞鼻尖,腰腹被柔軟的觸感實實壓住,當譚空謹意識過來是什麼時,他的呼吸一滞,整個人都僵住了。
“梁小姐。”
譚空謹滿臉通紅地把人抱起來,摸到她滾燙的額頭時,一怔,随即長臂撈過她的腿彎,連忙趕往旁邊的醫院。
***
梁嘉頌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醫院。
烏黑的長睫毛輕顫了顫,她睜開眼,身上的不适緩解了不少,但頭還有點疼,瞥見一旁的譚空謹,四目相對後,對方撓了撓頭,不太自在道:“你發燒了。”
“你送我來的?”
“不然呢?”
梁嘉頌坐起身來:“謝謝。”
二者相對無言,梁嘉頌摁亮手機看了眼時間,零點零三分。
“我和時晏州不會再見了,你不用擔心我會和他說什麼。”
“那就好。”譚空謹手臂搭在膝蓋上,但并沒有起身的意思。
梁嘉頌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對方面容清隽,眉宇還殘餘着少年的青澀,黑色短款羽絨服搭黑灰直筒牛仔褲,腳上的那雙球鞋配色花裡胡哨,格外招搖:“你還是學生吧,很晚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譚空謹聽出了她委婉的逐客令,今天的目的達成了,他本該直接走的,但就在不久前,他找的探子把梁嘉頌的過往整理成表格發過來了。
譚空謹猜到她身世估計不太好,但沒想到會這麼悲慘,還以為隻有小說裡才會出現。
看着她熟睡的模樣,譚空謹如何也無法把她和表格裡的經曆聯系在一起。初見時見她歇斯底裡,倒是符合他對底層人物的刻闆印象,聽說她如今是aurora品牌設計師,雖有幾分訝異,但打心眼裡還是瞧不起,直到關注了她的微博,了解了其他人對她的評價,看了她的設計作品以及她的畫作,仿佛隔着這些作品就能感受到畫師經歲月沉澱下來的溫柔與沉靜。
他才漸漸明白,梁嘉頌那天誠然是鮮少地失控了。
看來從前還真的是因為愛才心甘情願留在州哥身邊呢。
譚空謹說不上來是出于同情還是什麼,他今晚有點想留下來陪她,他剛要開口,房門被打開,方承越風塵仆仆地趕來。
他差點忘了,梁嘉頌有人陪。
“怎麼樣了?”方承越喘着粗氣,一臉擔憂地走近。
“你怎麼來了?”
“他給你打了十多個電話,我煩了,就給你接了。”譚空謹邊解釋邊起身:“那我先走了。”
“嗯,今天謝謝了。”梁嘉頌看了他一眼便看向方承越,譚空謹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心裡很不是滋味,想他身邊何人對他不是笑臉相迎,倒是這個女人,半分不待見他。
他面色微愠地與方承越擦肩而過,然而病房内的兩人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裡,連餘光都未曾分給他。
“怎麼發燒了?最近氣候多變,是不是穿少了?”
“可能吧。”
“還沒吃飯?我給你帶了肉末香菇粥。”
溫馨的氣氛将譚空謹隔絕在外,他撇了撇嘴,随即關門離開。
“你不是在江城嗎?”
方承越擰開餐蓋:“你不接電話,我很擔心。”
“所以大老遠趕回來了?”梁嘉頌接過餐盒。
“也不算太遠,已經請過假了,不用記挂。”方承越看向她:“我摸着還溫,看看需要熱一下嗎?我剛剛過來看見有微波爐。”
“不用了。”梁嘉頌舀了一口:“味道還可以,就是淡了點。”
“我想吃辣條。”梁嘉頌努着唇,因為生病,她的皮膚隐隐透着不自然的蒼白,在柔軟直順的發絲映襯下,五官愈發清晰立體。
方承越勾起清淺的笑,似有些無奈地從口袋裡掏出那包辣條:“就猜到會這樣。”
梁嘉頌眼底一亮。
“在粥鋪旁邊順手買的,僅此一包,這個不可以多吃。”
“放心,我就解解饞。”
梁嘉頌撕開包裝,濃郁甜辣的香味溢出,格外誘人。
她從前發燒也愛吃辣條,梁母心疼她,回回慣着她給她買三四包,但往往不會全部進她肚子,會被方承越偷摸着吃掉一包,時過境遷,沒曾想方承越成了給她買辣條的人。
“你的生日快到了。”
方承越脫下外套搭在椅子上,聞言,眼底泛起漣漪。
“想要什麼禮物?”
方承越沒急着回答,他的眼皮掀起,神情希冀而期許:“我想要個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