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乘坐的這艘船名為閩安号,與南安号是同一個船運公司。
我一個人來到碼頭的時候,接應我的人已經在等候了,他是張瑞林安排送我上船的水手。
水手原本是在船上工作的雜役,偶爾會接一些帶人的活賺取外快。
因為瘟疫的緣故,所有船隻都要篩選乘客,一些看起來病怏怏的,或是身上有明顯傷口的,都會被禁止登船。檢查員人手嚴重不足,導緻乘客擠壓,碼頭人山人海,還有各種貨物和牲畜,在炎熱的環境下,空氣中充斥着難以形容的臭味兒。
這其中,隻有少部分外國人能夠擁有私人通道,他們被專門的水手帶着,從人流量沒那麼大的另一頭直接登船,可以避免擁擠。
為了行事方便,我換了一張外國女人的臉,雖然男人的更好用,但我的體格确實沒辦法扮得很像。
水手看了看我,客氣地跟我寒暄,然後用英文問道:“張老闆說,你們是三個人,另外兩位怎麼沒有來?”
我道:“他們坐别的船。”
水手沒多說什麼,拿錢辦事,他不需要知道内情。
昨晚那桌飯菜裡加了安眠藥,我控制好了用量,張海樓和張海俠醒來以後,會剛好錯過登船的時間一個鐘頭左右。為了不讓他們起疑心,我也吃了下藥的飯菜,但我有中和安眠藥成分的東西,不會睡過頭。
以防萬一,我把兩人的船票也帶走了,給他們準備了另一艘船的頭等艙。那艘船下個月才靠岸,中途會經過四個港口卸貨,最後才抵達廈門,與我将有數月的時間差。
那時候,我估計已經得到了黛石果。
我留下書信,告訴他們到了廈門,在張海琪以前住的地方等我,我會帶着黛石果替張海俠做最後的治療。
張瑞林說的對,我們三個年輕男女要在一艘船上共處數月,是很容易發生點什麼的。我喜歡他們之中的誰,或者都喜歡,這種事已經不重要了。我到底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做完該做的事就得回家了,既然不能回應他們的愛意,還不如趁早讓彼此斷了念想。
水手帶着我走上了貴賓通道,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因為是洋人的臉,一路都得到了優待,甚至還有随行的洋人乘客想為我提行李箱,被水手攔下了。
下面的平民通道卻擁擠異常,每個人的臉上都呈現出焦躁和絕望的麻木,和洋人談笑風生的樣子大相徑庭。
我的内心泛起極度的不适,盡管明白這個時代,亞洲面孔在這種地方就是要被迫低人一等,可還是會感到壓抑。
等待檢票的時候,我下意識回頭,岸邊站滿了前來給自己的親朋好友送行的人,他們不斷的揮手,眼中含淚。
所有人都知道,此時一别,再見已不知何年何月。
我也跟着揮手,碼頭沒有為我踐行的朋友,隻是朝着南洋檔案館的方向虛空互動,他們這時候,應該還在睡夢中吧。
明明是自己把他們留下的,卻又莫名升起一股無盡的想念,瘋狂地想要見他們一面。
水手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檢票過程異常順利,水手輕車熟路地就将我領到了房間門口,頭等艙的環境非常舒适,地上鋪着紅毯,牆上的裝飾雕花帶有巴洛克的風格,房間和房間之間隔着剛好隔音的距離,連通風系統都是完善過的,燥熱的氣息瞬間就沒有了。
走在這樣的船艙裡,很難想象底層是什麼樣子。
水手将鑰匙給了我,開門前,他突然小聲對我說:“小姐,晚上的時候,盡量不要到甲闆。”
我猜是提醒我注意安全,這個時代的船,還沒有我認知裡的那種安全設施,而且,可能乘客中或是船員裡,也有心懷鬼胎的人。
水手緊接着道:“海上有瘟神,專門殺洋人。”
我一愣,覺得有點好笑,什麼神這麼有針對性的選擇人種來殺:“神隻懲罰做壞事的人。”我沒心思聽他叨叨封建迷信的話題,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鬼神之說。
我打開門,水手将我的行李放進去,雖然他時常幫有錢的洋人帶路,卻很少被允許走進他們的房間,頂多就是将行李放在門口。
這是水手第一次走進豪華套房,盡管隻在客廳,卻足夠他看清全貌。屋内空間非常大,裝修也極盡奢華,如同歐洲皇室公主的卧房,甚至還有一個充滿日光的陽台。
水手看着這個洋人小姐,臉上面無表情,完全沒被眼前豪華的一幕給震撼到,顯然對方已經司空見慣。
他放好行李,我給了他一點兒小費,水手很高興。
房間很快安靜下來,隻有陽台外海鷗的鳴叫,我走到陽台,從這個角度,還能看見碼頭,人頭攢動的身影依然就在眼前。
我拿出手機,點開相冊,裡面有我昨天錄下的視頻,那是在海邊我們玩鬧的畫面,是我抛開道德與約束的放縱,允許自己腳踏兩隻船,享受他們對我的情意,而這将會成為我與兩人最後的念想。
半小時後,船開了,伴随着鳴笛巨響,我錄下碼頭逐漸遠離的畫面,直到屏幕中的碼頭慢慢消失才收起手機,望着遠方怅然若失。
與此同時——
張海樓和張海俠幾乎是同時醒了過來,他們昨晚陷入昏迷之前就意識到了不對,隻是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便昏睡了過去,一睜眼天就亮了。
他們看了時間,離登船還有兩個小時,但兩人都發現手表被動過,将時間調慢了至少3個鐘頭。
張海樓立刻翻身下床,頭還有些昏昏沉沉,倒也沒有旁的不适。
他拍打女孩兒的房門,無人回應,門也從裡面反鎖上了,張海樓直接用蠻力踹開了并不那麼結實的木門。
果然,張啟玥不在裡面,房間有些亂,她走得很匆忙,這幾天收拾的東西隻拿了一部分,食物和錢留了很多,還有了一封信。
張海樓沒看信,隻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就對張海俠道:“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