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肖讀盛才終于回來,問他究竟去了哪裡,并不正面回答。吃過飯無事可幹,在書架上取了大宰治的《人間失格》,起初覺得無味,無法持續閱讀,不知是不是因為日本作者本身的語言習慣還是譯本的原因。
中途到屋外看看,肖讀盛正坐在門前的石闆上發呆,見我經過也不說話。
昨夜下過雨後的泥土還松軟,看他赤腳踩在地上,手中拿着剝過皮的生玉米,扔起來又接住。
天色漸晚,屋外也沒什蛾子飛蟲,隻清風習習,吹動着他的頭發。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日,實在難熬。既然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何不到後山看看?或許此生也隻有在這夢裡才有機會再故地重遊了。
後山上的一居室是我們搬離此處後的居身之所,我曾經怪怨後山過于落後,像五十年代還在鬧饑荒的新中國,但取代那種嫌棄的是後山的山貨帶給我的愉悅。關于後山我嘗嘗奔走在沙果樹與野兔陷阱的那些記憶是目前為止最清晰也是陪我最長久的,因為在其他地方的很多記憶都模糊不見,我在某時回憶起後山的光景便真的會享受其中。
我爸用自行車來回馱了數次才将家裡的物品運上後山山頂,地勢越高處,上山的路越艱難。
至于床櫃大件幾乎都是後山就地取材拿原木制作的簡易版,現在說起來感覺像是幾輩子之前的事情,不過也虧得爸爸還有那樣的手藝。
而且,再想起這些,才恍然間發現,爸媽為了我真的放棄很多。
山頂上夏日炎熱,冬日冷風潇潇,常人是無法忍受的,而那時,自己和爸爸媽媽像是堅定地戰士。隻是不知老房子還在不在,那房子是從一位老人手中買下,他跟着兒子去了縣裡生活。
有段時間老人突然回來,就住在房子不遠處的茅草屋裡住着,好在是秋天,天氣不至于寒冷。爸媽問不出老人突然回來的原因,猜測着可能是與兒子産生矛盾,家家都有難念的經,便也不勸慰。
我媽每日都多做一個人的飯菜給老人端過去,大概過了一個多月老人的兒子出現,父子兩一前一後的下了山,之後就再沒見過了。
到了後山,爸媽辭去原來幫人核算消費清單的工作,生活完全自給自足。用細細的鐵絲挽成線圈套取山上的活物,也在後院手工開墾了一小片土地,種些蔬菜水果,将其中能切開後晾幹的儲存起來以備冬天食用。
學校就在後山的半山腰上,重新認識老師,結交新的同學對我來說是困難的。因為自來熟的能力以及心中的熱情随着數次搬家逐漸退化,一直到現在都沒再出現。
有時放學後與同學一起饒有興趣的揪一籃灰菜或苦菜才各自回家,除了沙果,山上叫不出名字的野果子也有幾種,我們采了吃不完也晾成幹兒,冬天便是我的零嘴兒,每每想起來,嘴裡的口水滔滔不絕,那些時日也算快樂。
在山上的幾年中,爸媽手中原有的積蓄終于全部用光,小學畢業下山時已經窮的叮當響。可是年幼的我怎麼可能知道家中那般困頓。
山頂上的住戶不多,每家離得也遠,所以基本上不會出現鄰裡矛盾。不過爸媽倒是有時吵幾句嘴,背着我,不傷感情的那種。
現如今,我幾乎忘卻那些住在後山的鄰人,記憶中隻剩下笑起時露着牙龈的嘴唇,有幹澀的,也有更幹澀的。
想到此處,上山的欲望變得更加強烈,不知道肖讀盛願不願意陪我去,單純靠自己,就這小身闆,有些難……
于是,再次入夜後,兩人都躺在各自床上的時候我說起這件事。
“肖讀盛,我想到後山山頂上看看原來的住處。”
“嗯,快去快回。”他睡眼清明,我看的真切。
“你去不去?”
“不去。”答的很快,然後悄無聲息。
“哦...”我表示失落,畢竟我們這樣的相處方式才幾日而已。也就是說當我以為我們已經有了關于對村部生活深刻理解的革命感情時,發覺事實并不是那樣。
然而,當我既決定做某件事時,一時半刻不會輕易放棄。
隔天早晨,在自己幼時的背布包裡塞了煮熟的紅薯和玉米獨自出發,我絕非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