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并不說話，低着頭也不知在想什麼。待秦慧那碗茶快喝完，夏至才吸了吸鼻子。眼中含着淚。
“也不知是您時運不濟跟着錢主子這等......”秦慧說着卻擡眸細細看着夏至，見她沒什麼異樣，又接着說：“還是錢主子運氣不好選了你。在即将封妃時卻出了事，一首謄抄的反詩确是出自錢嫔娘娘的字迹。可聖眷正盛又無關無息的何必寫那些呢。先是被降位份為貴人，而後沒多久又自裁了。連着您也從三品的姑姑變成了人見人嫌。都怕同您，同錢貴人扯上什麼幹系。可沒多久您不但沒被牽連問罪逐出宮去，反而又因為讀過詩書，進了紫璇宮侍候長公主。那紫璇宮可是宮中好去處呀。雖然您已不是三品宮人，卻還是被稱作一句姑姑。您到底有什麼手段？教教我們。還是說，您原本便是紫璇宮的人呀？”
夏至扯動了下嘴角。心中有個極其大膽的想法。知道這些事的人本就不多。除了紫璇宮更不會有旁人知曉，可眼前的人卻能知道的這般詳細。眼下極可能是長公主對自己的考驗。熬過去說不定便能飛黃騰達。想到此急忙說道：“姐姐。什麼姑姑不姑姑的。您真是給我講了一個好大的故事呀。我從前是跟着錢嫔娘娘。但那是錢嫔娘娘自己沒有福氣，如今長公主待下更是極好的。能侍候長公主是奴婢的榮幸。我在家讀書識字，先學的便是一個‘忠’字。”
“好一個‘忠’字呀。隻是不知您忠心的是錢主子？長公主？還是您自己呀？姑姑不想說？總不會天真的覺得......紫璇宮長公主真會來救您？惦記您呢？那碗湯的滋味，您沒忘記吧？”
夏至張着嘴，沒發出一點聲音。感覺眼前這人，似乎不像是試探她該說的話。
“新來的宮女身世清白，懵懵懂懂，多好駕馭、安排差事呀。而她們眼中也隻是前輩辦事得力，便謀了好的前程。那些被賜死的，定是辦錯了事呀。可夏至姑姑您不同呀。您多少年了見得多了。您這都快到出宮年齡了，要麼出去，要麼......是吧。紫璇宮掌事的宮人，就那兩種出路。一種是有用的得力的被恩賜出去與官為妾。另一種便是一碗甜湯，魂歸一處。紫璇宮掌事換了一批又一批，都是年輕鮮嫩的面孔頂替着舊人。死心塌地的最後卻都走了老路。當已經看盡所有離結局也就不遠了。當然，我們都知道，也有例外。青郡夫人嘛......不過青郡夫人的故事，您真的信嗎？”
“你到底是誰？你怎麼都知道？”
“我知道這些有什麼用？重要的是我主子。想知道的......更詳細點。比如......錢主子那事，是誰做下的？”
“你主子要知道哪些陳年舊事做什麼？是同錢貴人有識？同長公主有仇？是......官家？娘娘？你也是宮女裡的？”夏至搖着頭，身子也不由得動着。雙臂控制不住的抱着身子。“我什麼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您這句官家可真是一語雙關呀。是當官的還是說陛下呢？您這伺候筆墨的都不知，那錢主子是何時寫的呀？您呐，有時間想呢。那有紙筆。慢慢捋......妹妹我還有别的差事，就不在這陪您了。”秦慧站起身來整理着衣裳，把坐着時候衣服上形成的褶皺弄平，甚至又看了看衣服下擺上是否沾了土。
“你也是宮裡的？你到底......”
“對了，還得提醒您一句。這要盡忠可是太容易的事了，就看您狠不狠的下這心......。”秦慧拿起方才喝盡了的茶盞置在地上。便碎成了幾塊。“現成的。還有這帷帳，也能拆下來懸梁。有的是辦法......”
夏至的目光，随着秦慧說的東西流轉。看着碎瓷片，又看看身後的薄紗。最終也落在那薄紗上。隻幾步遠的距離。夏至伸出手，身子向前探出，又向前挪出去一步才得以抓在手中。用手輕輕撚動那薄紗。
秦慧看到了夏至去夠，卻沒有阻攔。隻是淡淡的說道：“隻不過紫璇宮方才負了您，您真要為他們遮掩？您可得想清楚了。這活着吃食便有人給您伺候着，公主、郡主也不過如此了。若是死了，那外頭也就還把您扔回到那亂墳崗去。全當浪費了一包蒙汗藥罷了。您不開口，自有人開口。隻是到時候，您的家人，可能不會有人保護了。到時候您沒說也是說了。長公主恐怕不會善待他們吧？”
“何時要聽？”夏至咬着牙問。
“我們主子得開春了才能來。這期間您有時辰好好想想呢，想想細節。”秦慧說完已經朝着門口走了兩步，手也放在門栓上。
“開春？春獵？你果然是宮中人。也隻有宮中人才能知道宮中隐秘事。才能用這麼好的蟬翼紗做裝飾。你才能是那副做派。敢問姑姑一句，你說話可算得數？我做了那麼多，你家主子，真能？救我出水火？”
“奴婢可做不得主子的主。我隻能說，姑姑你日後想要多富貴，恐怕是不能了。實話實說，可卻能活着......您家人，都能活着。”秦慧朝着夏至點了點頭。“加上您聰慧呀......那張柔，不就是您發現她有問題的嗎？可惜您隻一人，自是不抵我們一群......無事時院中也能走走，但外頭的事您還是得多想想，保不齊便有紫璇宮的人呐。”
“是你們故意讓她露出的馬腳，叫我發現？我入圈套後你們再......再......修補好後重新布局讓我不知如何開口......”夏至瞧着秦慧，陽光從門那灑進來，映照在秦慧臉上仿佛整個人都泛着光亮。能教人更加看的真切。“你主子是陛下？皇後？還是哪個娘娘？不對，敢打長公主注意的。這上頭隻三位了。陛下、皇後、太後......”
“幾個月後，你便看到了。”秦慧推開了房門，外頭一股冷風吹進了屋中。冷風卷着薄雪吹了進來。門口的位置瞬間便一層薄雪。外頭依舊狂風大作。
“姑娘，你還未說是誰？我總要知道個明白，知道你們，才好知道是從還是......”夏至朝着秦慧喊着。
“也罷。我在......禦......前......侍......茶。”秦慧說的極慢。“名字便不必說了。你也是知的。我們都有一個稱呼。宮裡人人都聽過的，卻真沒幾個人見過。我們隻有一個統一的稱呼。”
“暗影。”夏至如蚊蟲一般嘀咕着。“原來真的存在。哈哈哈哈......”夏至躺在地上，任由風雪刮進屋中。
外頭秦慧走到院中。擡起頭不知是霧氣還是昨日下得大雪還在空中并未消散，被風吹着飄散在空中。擡起手展平，卻并未看到落下的雪花。
“她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不知我到了這時候，能否......也能有人給我一條活路......”轉過頭，看到半開的門，内裡夏至趴伏在地，手指尖借着刮進的薄雪不知在劃什麼......
夏至在反複想着從進宮到如今的一幕幕，心中不斷揣測這到底是長公主還是誰的局？但此刻的自己真的已找到了暗影，那長公主知道嗎？
紫璇宮。
屋中炭火燒的極旺盛。正中徐徐燃起的是長公主命人調制的香料。嚴選古方外加了一味白蘭花。長公主站在正中的熏爐前，隔一會便用手輕輕扇動一下，讓香味朝着自己的方向濃郁一些。
寝殿的門從外拉開，内裡的宮女把門簾掀開。張嬷嬷從外端着花柚彩碗盞進來，迎面便感覺一股熱氣夾雜着香味撲了過來。“公主，這小廚房剛炖好的燕窩百合羹盞。這兩日屋中炭火生的旺，又焚這極重的香，這嗓子才發幹。”
“這天突然便冷了下來。”長公主依舊站在那，都并未回頭。
桂嬷嬷恰時也拿着一個包裹進來。暗紅色的包袱奇形怪狀的，四角系在上頭，還有一節樹枝露出在外。那宮女極其有眼色，放下遮簾之後，便急忙過來接下那包袱。
“放在裡間。”桂嬷嬷一指裡頭，才站在長公主身邊說道：“公主，那沉香木到火候了，下頭辦事得力，沒到春日，便摘到了這些。特意送了進來。”
“嗯......”南陽長公主面露微笑，再次伸出手在眼前煽動了兩下。忽而想起了什麼，在房中看了看才問道：“我那柄牡丹扇呢？”
“想是天氣寒涼，下頭人給收起來了。粟容，你去尋來。在吩咐下頭一聲，那扇子公主極愛，不叫便不要收起。”
“是。”方才站回門口的粟容行了一禮便掀開遮簾走了出去，順帶還關上了外頭的門。
寝殿内，張嬷嬷扶着南陽長公主進到裡間躺椅上坐下。桂嬷嬷也端起燕窩百合羹盞送到長公主嘴邊。
長公主吃下一口，笑容更盛。“這香呀，就得從頭燒起，久了才有味道呢。”
兩位嬷嬷皆是一笑。桂嬷嬷喂着燕窩羹盞，張嬷嬷轉而捶着長公主左腿。
桂嬷嬷停了停才說道：“雖然沒查到去了何處......但人卻是不見了。要一具屍首何故？定是得救了的。就怕她死裡逃生，那該說的不該說的......”
長公主原本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向上一揚，便說道：“無妨。當年那事皇兄便處置的留了手，可惜呀她效忠錯了人。否則也不會牽扯進那些莫須有的事。如今他們借着事，給了宮裡一個牽強由頭好處置了夏至，便如他們的願。既然能查到紫璇宮，便是已知當年的事是本宮......至少有嫌疑。那便順水推舟，借着夏至，讓他們出手。這魚餌，這釣魚人都在明面，如今是要把這魚竿找到才能放心。日後看着便好。這宮裡呀，她們誰本宮都不信，隻有你們二位本宮最放心了。”
桂嬷嬷一動手腕，張嬷嬷便接過茶盞。桂嬷嬷才從懷中拿出一張紙，紙上寫的密密麻麻的字迹。“公主，這是半個月出宮的明細。各個門都謄抄在此了。除非不是從門出的。”
“不。一定走的門。大大方方的辦差事，怎會翻牆呢。那夏至是女子，先查那些出門辦差的宮女。有實才會傳，那秘密組織一定在。且一定是離得皇兄近的才好實時安排差事，合得聖心。”
桂嬷嬷看着那張紙，一一看過去忙說道：“公主，這禦前奉茶的秦慧出宮探親去了。前日剛走......”
“這禦前奉茶卻是符合，可未必也太顯眼了。”張嬷嬷無不疑慮的說着。
“再查吧。看她同誰交集。隻要回宮中來，就不怕不漏出馬腳。宮中都收拾妥當了？那常家丫頭該來了吧？”
“明日一早，已安排了出宮去接。老奴想......”張嬷嬷遲疑了一下道：“武家之女，老奴怕是制不住。不如......”
“不如我來辦？”桂嬷嬷接着說道。含笑着瞪了張嬷嬷一眼又道：“你呀。多少年了，你就直接說嘛。不都是我唱白臉。”
“那還不是我一個眼神，你便明白了？”張嬷嬷說完。寝殿中三人笑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