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藥有用分藥器分成四分之一的,有二分之一的,也有一整粒的,甚至同時得吃好幾顆的。
尤黎用一杯溫水将它們一個一個都服用進胃裡,他将整杯水都喝空了。
醫生站在一旁看着,直到最後一粒藥也被尤黎吞進去,他才幫人将水杯放回原位,“乖孩子。”
尤黎低着臉,眉眼不舒服地皺着,面色蒼白,唇色也是白的,好像是因為水喝多了。
他還是強撐着像往常一樣,禮貌地說道,“晚安,醫生。”
醫生離開時将房門帶上,“晚安。”
腳步聲逐漸遠去。
尤黎靠在輪椅上,有些虛弱地捂着腹部,眉眼輕輕皺着,藥效在緩慢地發作,他的情緒似乎和身體剝離,放空,消逝……
安定成分使他全身都有些無力,
連搭在腹部上的指尖都在顫抖。
他像吃了一碗藥做的飯,口舌喉都是苦澀的藥味,胃部也被剛才那一杯水撐得發漲,很不舒服。
他顫着手去推自己的輪椅,一點一點把自己推回了浴室,對着馬桶,若有似無的反胃感在心理排斥下逐漸放大。
尤黎捂着嘴幹嘔了幾下,沒多久,他剛吞進去的藥就全被自己吐了出來。
有些已經融化了,但藥液并沒有怎麼分解,他嘴巴裡都是苦澀的藥味,按了沖水鍵之後,又漱了好幾次口。
鏡子裡倒映的面龐又白了幾分,眼尾和鼻尖卻因為生理刺激而通紅。
尤黎連眼淚都快吐了出來,眼睑都是濕的,他好像習慣将所有痛苦咽進嗓子裡,隻是很安靜很安靜地舀起水給自己擦臉,每一根手指也用都冷水沖了沖。
一直沒有把藥沖進下水道裡是因為他總覺得浪費它們自己會很有負罪感,他藏藥的地點都在很幹淨的地方,都是為了以防萬一自己以後犯病了,緊急情況下還會有吃到它們的時候。
可剛才嘗試過,他吃進去就會吐出來,沒有任何辦法。
尤黎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用指尖給自己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下一瞬,他又發覺了不對勁。
浴室裡的鏡子是可以照到病房的大門的。
他以為早已離去的醫生,此時正站在病房門口處的透窗後,和鏡子裡的自己無聲對視中。
尤黎慌張地回過頭和醫生對視上,對方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看着他反胃,艱難地推輪椅,不停嘔吐,漱口洗臉,卻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他們此時面對面對峙着。
醫生詭異地對着他微微一笑。
尤黎下意識抓緊輪椅扶手。
少年的臉上毫無征兆地落下一滴水,不是淚,是用剛洗完手的指尖去擦眼時留下的,在現在掉了下來。
在仿徨的神情下,卻勝似一滴淚。
最終,醫生的眼神逐漸轉變成失望,他無聲走了。
尤黎很是自責,整晚都沒睡好。
一大早,他就被推到了診療室。
醫生語氣如見老友,像昨晚什麼都沒發生過,“沒睡好?”
尤黎卻異常安靜,他低頭攥着十指,點了點。
醫生詢問,“你昨晚将藥全吐出來了是嗎?”
尤黎非常羞愧。
醫生出乎意料地寬慰他,“不怪你。”
尤黎松了口氣,一顆心又止不住提起。
從進來到現在,他一句話都沒說。
醫生,“這是因為你的病已經加重演化到會出現軀體化障礙的情況了。”
尤黎喃喃道,“這麼嚴重了嗎?”
他昨晚确實很難受。
醫生語氣很可惜,“如果藥物治療沒有效果,醫院可能會對你采取物理幹預治療。”他舉例,“比如無抽搐電休克治療,經顱磁刺激治療。”
尤黎在聽到這兩個名詞後呼吸一下變得緊張,下意識的生理性排斥反應格外嚴重,讓他的語氣變得近乎哀求,“醫生我會乖乖吃藥,聽話治療的。”
明明這些物理治療都很正規,做個幾十次也不會死人,真奇怪,他想。
他心裡不害怕,或者說不覺得有什麼,但他的身體在告訴他,他在極度的恐懼。
醫生反問,“你要我怎麼再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