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顧子衿突然清楚了她的喜悲。
那是一種既驕傲又自卑的無常,是不會主動獻媚卻又在自己需要時及時出現的追随,是莫文博所說的幽暗的月亮。
她想告訴她的是,“可憐的另一個意思是心疼。”
可她沒有機會了。
風吹過樹葉,發出窸窣的響聲,似乎是在嘲笑她的可悲。
顧子衿掏出手機,撥通了通訊錄裡的一個号碼。
“喂,是我。明天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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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時節的金林市,恍若一位情窦初開的少女,昨日還喜上眉梢終于放晴,今日卻又蒙上了一層憂愁的面紗。
雨絲細密而纏綿,它們輕輕地敲打着窗戶,發出細微的呢喃,仿佛襁褓中的嬰兒啼哭着委屈。
城市在雨中顯得格外清新,朦胧的霧又給它添了一份神秘。
雨滴落在小小的水窪,激起一圈圈漣漪,慢慢地擴散開來,像是在訴說着無盡的故事。
一隻厚重的卡其色工裝靴踩入水窪,将小小水池裡的蓄水清空。
“顧隊,瑤瑤已經把搜查令給我了。幸好你昨天給我打電話了,不然肯定來不及。”
譚子豪看見她的身影便打起招呼,随後撐起一把傘沒入雨霧中。
林可卿聞言轉身,這才發覺顧子衿跟在自己的身後。
也不知道她跟了多久,大抵是兩人都覺尴尬,便默默無聞了一路。
前者刻意地不去回頭,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不過是雨聲;
後者将視線埋入金屬制的傘骨,沒看到就是沒看到。
“好了,廢話少說,直接去陳若楠家裡吧。”
林可卿剛剛打開副駕車門,她便出聲阻止:
“我坐副駕吧,副駕太窄了,你會不舒服。”
面對顧子衿近似求和的态度,她倒是貫徹了昨日分離時的作風。
冷冷漠漠的一句,“不用”,甚至連眼神都未曾同她對上。
譚子豪再遲鈍也看出來了兩人之間的氛圍不對勁。
少有的同兩位異性搭檔出外勤,面對這種情況,他主動坐上了駕駛位。
顧子衿悻悻地坐到了後排,無奈地躲在譚子豪的身後。
副駕上的林可卿系好安全帶後,視線便透過後視鏡緊緊地黏在了她的身上。
她靜靜地打量着顧子衿,大抵是注視着她時太過于專注以緻于耳邊聽不到疾馳車輛的呼嘯,隻感受得到她每一次若即若無的呼吸。
不同于先前的輕松,也許是她太累了,于是連帶着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好似一隻沉睡的小貓一般。
或許同性之間的感情不能參考同性排斥的磁鐵,畢竟感情是沖動的抽象,而磁鐵是理智的客觀。
然而在理科出身的林可卿看來,往往相似的物或人更具有吸引力。
那些枯燥的知識太過理智,長久地盤旋于她的心頭,順便感染了心底滋生出的愛戀。
可那些情緒始終不同于課本方框裡的内容,難免也有不受控制,突破世俗禁锢知之時。
她望向顧子衿的眼神裡閃爍着複雜的情感,僅僅是如此平常地看着她,卻好像冥冥之中的宿命決定了什麼,以緻于盯着後視鏡中顧君的那雙眼快要哭出來。
來到這裡的第一天便如此忙碌,林可卿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工作以外的事情,尤其是那份深藏在心底的難以言喻的愛戀。
而此刻的她隻覺得,這份感情很是悲怆。
直到此刻,她終于鼓起勇氣,大膽地承認,自己從見到顧子衿的第一面起,便對她一見鐘情。
這一鐘情,便是五年有餘。
到底是年長些許的前輩,溫柔體貼。
甚至她的每一次微笑,每一個體貼的動作,都是恰到好處的恩賜,讓人如何不為之心動,不為之沉迷,又該叫人如何不失落于她所捏造的溫柔鄉。
也許從一開始,林可卿便落入了這個溫柔的陷阱。
她的喜歡,雖然膚淺,但是卻又自私而貪婪,渴望那份甜蜜的溫柔隻屬于自己。
膚淺的同時,她也幻想着對方的心意同自己一般纏綿。
這份愛意,如同陰暗潮濕的下水道中的苔藓,不需要陽光的灌溉,便自己一寸一尺地生長,直至蔓延至快要破蓋而出。
“你也喜歡我的嗎?”林可卿在心底默默地問道。
如果喜歡,為什麼我始終能感受到你的若即若離,就像來無影去無蹤的風,即使短暫地抓住了也會從指間縫隙流空。
如果不喜歡,為什麼我能感受到你時刻散發出的魅力,如同萎靡的罂粟花,雖然鮮豔不再,卻依然對我有着緻命的吸引力。
伴随着她的回避,林可卿親手編織的幻夢也仿若陽光下的泡沫一般随之破碎。
她終于意識到一個客觀存在的事實——凡事總有先來後到,即使是唯心主義的感情的事也不例外。
凡事皆可努力之後馬到成功,唯獨感情的事例外。
林可卿苦澀地抽了抽嘴角,如釋重負般将昏沉的頭依靠在座椅頭墊,同樣酸澀的還有那顆為之心動的心髒。
腼腆含蓄的少年人總是不善于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風吹雨打都不加掩飾地寫在了臉上,二十出頭的林可卿也不例外。
愛究竟是什麼呢?她不知道。
餘光再次掃到後視鏡,一雙眼正如虎似狼地盯着自己。
林可卿絲毫回避目光,反而視線饒有興趣在後視鏡裡與她對視起來。
她緊緊地盯住那雙眼,憤憤咬牙道:“你看着我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