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绲着紅邊的金黃色的光從眼裡溢了出來。
藍陰陰的火芯早就顫抖着被更炙熱的吞沒了。
火舌舔舐木箱,灰色的煙自光中騰起,像在巡邏督察哪裡有可燃燒之物。探得此處空間裡沒有任何可以阻礙燃燒之物,煙氣的顔色便深了。火苗輕快地向上飛舞,燃着的植物碎片如火星四濺。
煙霧缭繞中,少年的身影立而不動。他緊緊盯着火焰的中心。
燃燒。
如今,人薄如紙,想要逃離這烈焰熔爐的心容易被利用,轉而被投向另一團火焰,讓他們親手為這世間鍛造了更為沉重的無法掙脫的巨型鐐铐。假裝消滅了勞作、疲乏、痛楚與苦難,卻順勢也焚盡了每個年輕體壯者的力量、每個擁抱夢想者的生命、每個完整家庭的希望。
若将災禍的源頭付之一炬,是否就有能涅槃重生的機會?打破這些緻人沉湎的假象,是不是就将他們從側躺着的姿态中解放出來?
然而,火焰盡興地咀嚼木箱,全然不顧肇事者的存在。室内的溫度升高了,火焰像懸挂的波浪一樣在空中翻騰。他眼神中的光亮被蓋了過去。
他的臉上忽明忽暗,如傷口,似淚痕。
那些跳動的火光像無法得到滿足的成瘾者,張牙舞爪地索求更多,可這本就是欲望的大海是填不滿的。縱使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銅錢源源不斷地投入其中,為實則深不見底的波濤穿上了金箔的外衣,所鍛造的也不過是一個搖曳的幻夢,所有迷失者的骸骨都無法成為船、成為船槳、成為指向标。
火苗的魂靈向他伸出了手臂,似乎要将他一起拖入這無邊的異夢之中。
火光将他的眼神定格。在一種異樣的溫暖下,他忘記了自己的難過、憤恨和謹慎。
“青川!”
南卿!
“你真要這麼做嗎?”
厲青川猛地擡頭、轉身,握住了顧南卿的肩,朝門口方向一扣。
“你怎麼進來了?!”聲音略顯喑澀,他咳了兩聲,接着道,“就讓你在街口看着,這裡很危險。”
“這麼久,言禮都沒有來,會不會是出事兒了?為什麼不等人齊了再說?”顧南卿反将手搭在厲青川的手腕上,眼神去找厲青川的瞳孔,“況且,這可真不是兒戲。”他伸手指向越燒越旺的火,“青川,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你信不信我?”
嘩啦。
突然一聲。木制貨架碳化,承受不住貨物重量開始斷裂、倒塌。厲青川下意識護着顧南卿,跨出了庫房。兩人站在門口,轉頭看了眼忽忽作響的被火焰填滿的房間,猝不及防地,“着火啦”“走水啦”“救火啊”的叫喊聲傳來了。
“走!”厲青川挈着顧南卿向外面跑。
夜風吹在被火溫過的臉上,讓厲青川頓時清醒了不少。他倆從後巷穿小路遁到了可以正面看見王家藥鋪的隐蔽處。
火勢的猛烈程度超過了厲青川的想象。
本隻是打算燒了店鋪門面後方的庫房,現在鋪子竟有一半都融于火海。火蛇直指夜空,照亮了附近的一大片,火焰還正試圖朝毗鄰的店鋪覓食。大門口人影憧憧,卻分不清究竟是黑煙還是人。
顧南卿望見他眼裡搖晃的火團:
“青川……銷毀煙土這樣燒,合适嗎?會不會對大家産生影響?”
火團顫抖着……
炸開,遇到新的可燃燒物,新添了火,愈演愈烈。
從王家鋪子中伸出無數雙猙獰的火焰的手,扒住了所有能攀爬的地方,借着風勢,迅速往兩邊逃去,逃離那個已經被風卷殘雲般掃蕩一空的黑色洞口。它們癫狂地擺弄着自己的四肢,像一場得意洋洋的示威。
火焰抱緊木材的聲音,像鞭子一樣抽在他耳邊。
厲青川的牙關收緊,胸口像冒出了火苗,燎着他的喉嚨口。
遠處黑夜裡擡起的手臂在往大火裡潑水,火焰雖被淋透但下一秒反像受到了鼓舞,更加張狂地彈回。厲青川覺得自己的身體裡似乎也起了一場大風,胸口裡的火苗也被鼓動,惴惴不安地竄上竄下。
做對了嗎?做得對嗎?做的是對的嗎?
本就被煮沸的深夜,随着王家鋪子整個倒了下去,獲得了像是暫停了一刹那似的寂靜。
焦炭濺起。
尖銳的火花和人們的喊叫,一同倒在了他的身上,壓得他更加喘不過氣。
哨聲是冷靜的白色,縱橫交錯地掃過,照亮了從街口而來的深色軍靴。白色的光在夜裡織成了網。
厲青川猛地一呼吸,抓住了顧南卿的手腕:
“巡捕來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