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真是……”
“好久不見。”
這聲音出現得奇妙,蘇雲舉目四望,這一室大小的洞内,除去數十具形态詭異的白骨和嶙峋石壁外,并無旁人。
來路早已消失。
蘇雲有些疑惑,莫非她誤觸了什麼陣法,才會來到此地?
“嗡——”
眼前忽然出現一道刺目的光亮。
她下意識擡手,數息過後,光亮穩定下來,才發覺此地全貌已然顯現出來。但無論是斑駁濕暗的石壁,還是繁雜交錯的樹根,都遠不及那盞燈旁那道身影讓人驚疑。
少年模樣清正,看上去純良無害,而且十分眼熟。
“你是……”
蘇雲心中一凜,已是認出了此人:“柏春生?”
“唔……你可以這麼叫我。”
頂着柏春生樣貌的鬼修少年微微揚眉,與蘇雲挑燈相望。
翡翠綠光下,故人容顔依舊。
卻終究不似當年了。
“渡海一别,原以為你我此生無緣再見。”他提燈湊近幾步,“真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會來祁山,還是這種時候。”
“那麼,你一定還記得對我的承諾了。”
蘇雲:“……”
很好。
三句話,讓她瞬間起了打道回府的念頭……不是,柏春生不是和岑秋閑逍遙遊去了?怎會出現在這裡,還是以靈體的形式?
若說柏春生已死,那日站在岑秋閑身旁的青年乃她親眼所見,确是活生生的人;可若說柏春生未死,眼前這魂魄又是怎麼回事?
“等等。”
腦子亂得一塌糊塗,眼見對方上前,蘇雲忙不疊擡指别開險些撞到臉上的燈籠,向後仰首:“是這樣,現在有兩種可能:一是道友您認錯人,二是我失憶了……但不論哪種可能,我與道友的關系應該都沒好到執手相依溫情叙舊的地步?”
“……啊。”
對方果然不再湊近,隻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略顯失望地扯出笑容:“我倒忘了,這個時候的你還隻是蘇雲……”
蘇雲:“?”
又開始了是嗎?
這熟悉的味道,她一聽就知道接下來是謎語人時間了。
“那個……”
蘇雲試探問道:“我趕時間,所以道友您能不能将這之間的來龍去脈說得通俗易懂一點?”
她算是明白了,這話本裡的人說話都講究一個點到為止,納蘭錯如此,岑秋閑如此,就連這疑似柏春生的鬼也如此,一個兩個的,是覺得憑她的腦子能補出他們之間的恩愛情仇?
她若能隻憑蛛絲馬迹就能推演出全局的話,也不至于仰仗系統作天作地了。
見少年默不作聲,蘇雲感覺不太妙。
蒼天大地,看這架勢,該不會到祁山秋招結束,她都要留在這不見天日的洞穴與其憶往昔吧?
“唔……”
就當蘇雲以為對方不會回答的時候,下一瞬少年卻提着燈飄遠,“雖說天機不可洩露,但我既已往生,道破一二也無妨……這麼說吧,‘吾之過去,彼之将來’,道友可懂?”
說完這話,他身形忽而變得極淡,仿若随時都會消散。
蘇雲:“似懂非懂,可否言明?”
“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蘇雲:“……”
她發現少年身形又是一淡,似乎洩露這些“天機”會減弱他的存在,便也不好再接着問,隻在洞内邊轉悠邊沒話找話道:“所以道友是怎麼死的?”
“為情所困,萬念俱灰,溺亡于海。”
少年語氣淡然,長指撫上灰暗潮濕的石壁,似乎并不忌諱自己的曾經:“再醒來時,已被困在這……數百載光陰,不過彈指一瞬……這些都沒什麼,我本就喜歡清靜,如今倒也算得償所願了……”
為情所困啊……
蘇雲忽而停下腳步,“你一人在此,竟不覺得孤單麼?”
“并不。”少年淺笑:“這些年偶爾會有人闖進山洞,雖隻能陪我一段時日,倒也叫我感到慰籍,并不孤單。”
“哦……”
蘇雲看着他腳邊那或一圈或一堆的白骨,再認同不過:“那這些誤闖的人……都是你殺的?”
“不是我,他們是餓死的。”
少年歪頭,接着純良一笑:“此地除了土石、樹根,再無他物,沒有靈氣,沒有食物……等到樹根和土也吃不下去時,自然就不存于世了。”
“而且這裡也不全是常人,還有不少像你這樣的修士。”
蘇雲:“……”聽起來,她似乎也要埋身于此呢。
她揚起臉來,直視着少年眼睛:“可我進來時,分明有聽到滴水聲,而此處并無積水之地,可見這裡并非無路可走,隻是藏得足夠隐蔽罷了……道友困居于此這麼久,就沒想過要出去?”
言下之意,便是懷疑他了。
“……哪有那麼簡單。”
少年輕聲一歎,将燈放下,席地而坐:“此山原是祁山早年關押妖物的地方,這些洞穴,也不過是困在此地的妖想要逃出生天的産物……後來有妖成功出逃,山中各陣法遭到篡改,困陣變成了死陣,沒來得及逃出去的妖漸漸消亡,隻是時過境遷,曾困死妖族的洞穴,亦成了人族修士的死地……”
他說到這裡,意識到自己扯得太遠,便擺弄着手中的燈籠,緩緩道,“不過你猜得不錯,旁人或許會困死在這裡,但你不會。”
“為何這麼說?”
“因為因果循環,自有定數。”
蘇雲:“……”
是因為那句“他之過去,她之将來”麼。
她目光不由落到燈上,神情若有所思:“既如此,道友現今仍存活于世,莫非是這盞燈的緣故?”
自方才見到這盞燈起,她便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對方手中那醜不拉幾、外表奇特,勉強看得出是個六角宮燈的玩意兒,似乎是她的手筆……難不成真如對方所說,她成功離開此處,而後又回到過去,給了他這盞燈??
“沒錯。”
少年應聲,随即說道:“說起來,此燈還是你交給我保管的。”
蘇雲隻覺得詭異。
她和柏春生又不熟,幹嘛要送他燈?
“……那我當時就沒說要帶上你一起?”她本已在少年對面坐下,聞言又瞅了一眼,覺得那燈除了光綠一點,并沒有什麼特别的。
少年卻道:“你知道,我出不去。”
蘇雲:不,我不知道。
但眼下不是糾結這事的時候,她追問道:“那我對你的承諾又是什麼?”既然帶不走,那總得告訴她,她欠了他什麼吧?
“其實……”
少年隻靜靜看着她,眸光中帶着一絲微不可查的憐意:“在見到我的那一刻,你就已經完成了……這便是,祂所說的宿命。”
“宿命”二字輕飄飄落下。
或許是因為蘇雲來到祁山,又或許在更早之前,他們這些人的結局便有了定數,少年說不好誰更悲慘一些,竟也就這樣平淡的接受了自己的所謂“命運”。
對此,蘇雲一時無言:“……”
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