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窒息感令她眼前一黑。
琉璃珠脫落,被她死死攥在掌心。
“放肆!”領頭衛兵揮起馬鞭,“敢違抗城主的命令,我看你是找打!”
就在閃躲的間隙,少女被強行拉上囚車。
木制牢籠一聲震顫,鎖鍊發出嘩啦的聲音,大部隊馭馬回府。
囚車動了。
路邊風景緩緩後退,車輪吱呀吱呀地晃,少女身子弓成蝦米,随之颠簸。
良久,身後傳來衛兵交頭接耳的談話。
“你們知道嗎?這香爐啊,原本是一大戶人家的獨門藝技,好好的修仙器皿現在成魔物了,哎,要是那香爐創始人知曉此事,還不氣得從墳墓裡跳出來。”
“哈哈,言之有理。”衛兵嚼着鮮紅的槟榔,歪着嘴道:“話說當年受仙門世家追捧的靈氣香爐,如今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魔物,是誰帶的頭?”
“害,誰知道呢。”
隊伍進行着,空中少女面無表情地攤開掌心,她意念成訣,黑色的琉璃珠泛起暗光,幻化成一隻香爐,爐蓋緩緩張開,袅袅的黑霧中崩出無數隻小紙人。
一聲爆響,強大的力量将幾個衛兵猝然炸飛,伴随着烈烈慘叫,少女破籠而出。
“不好,是傀儡香爐!”
“快抓住她,别讓她跑了!”
飓風裹挾着火星點子,混亂不堪,衛兵們齊刷刷地舉刀迎戰,少女滿臉蒼白,回眸的瞬間,背後鞭痕被牽引着,火辣辣地痛。
她在地上滾了一圈,鎖定那個方才抽她鞭子的衛兵,抓住對方的頭發,狠狠地往岩石闆上一砸,蓦然“咚”的一聲,大夥湊了過去,衛兵擡頭,前額出現一個大大的血洞。
男人拉了下缰繩,馭馬轉身。
隻見一道煞白的倩影懸浮在半空中,紙人們争先恐後地唰唰湧出,聚攏在一起宛如浮雲,将她駝走了。
那團白色如孔明燈一般冉冉升起,一隻掉隊的小紙人如楓葉般迎風飛舞,飄啊飄,落在寬大的手掌。
男人垂着眉眼,盯着手裡把玩的紙人,黑夜中硬冷的下颌線鋒利得刺眼,直到前鋒騎馬掠到跟前,福了福身,卻被他擡手打斷了湧到嘴邊的話。
“不用擔心,本座已用絕命毒镖制住了她,此女中毒很深,跑不遠的。”
*
深山裡,夜幕低垂,哩哩啦啦的瘀血濺落草地。
少女捂着毒镖的傷口,踉跄地穿過黑壓壓的樹林,來到山腳下,吹了個口哨,随即蓄力跳上一輛推車。
在鎖鍊的牽引下,看到光秃秃的山頂有一口井。
山頂結界密布,瘴氣彌漫,腳下的每一步都布滿機關。
身體縱躍而過,精準地避開危險區,緊接着走向井口,按了上面的機關,眼前出現一個拴着麻繩的木桶。
少女坐在裡面,緩緩下沉,落進地下五米後,木桶停在那塊伫立的石碑旁,刀刻草書——尋春閣。
印着“陸雪緣”的腰牌嵌進凹處,随着機關的哐啷巨響,鐵門開了。
昏暗的煤油燈光,研磨的沙沙聲,渾厚的鑄銅聲。
幾個姑娘分工行動,爐料上火加熱,倒入爐模,打磨完畢後,還有負責磨光和裝飾的。
見少女摘掉鬥笠,露出猙獰的傷口,姑娘們急忙停下手中的活兒,過來攙扶。
“雪緣姐姐,你受傷了,這是誰幹的?”
陸雪緣靠在一個青衣姑娘身上,擺了擺手,氣若遊絲:“你們去忙吧,就讓塘西陪我好了。”
姑娘們應聲過後,分散開來,回到方才的位置,很快投入工藝制作。
半年前,尋春閣還是南湘城西街的一家瓦子。
這裡本來有個老鸨,因為兇狠殘暴,虐待花魁,被姑娘們聯手弄死了,帶頭的少女名叫陸雪緣,是尋春閣的頭牌。
老鸨死後沒多久,陸雪緣就帶着姑娘們搬家了。從此,尋春閣就由瓦子變成了魔物坊。
陸雪緣成了閣主,這些姑娘每天幫她制作香爐、研磨薰球,或者騙男人進來,吸他們的陽氣。
雖然她們是一群賤籍之人,但閣内生意很好,每日來自城内外的訂單數不勝數,而且在南湘城,這樣的地下魔物坊還有很多。
閨閣内,琉璃燈晶瑩剔透,火光閃爍。
“嘶,輕點!”
陸雪緣褪下半截袖子,趴在榻上,草藥滲入流血的傷口,火辣辣的疼痛席卷而來。
她悶哼,嘴裡咬的毛巾掉在地上。
青衣少女嗤笑,動作放緩了些:“這點傷就哭爹喊娘,閣主不嫌丢人?”
陸雪緣問道:“塘西,聆町回來了嗎?”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青衣少女疑狐地蹙眉:“一整天都沒見她,誰知道去哪兒了。”
夏聆町是陸雪緣異父異母的姐妹,幼年在尋春閣相識,同食同寝,宛如一對雙生,就連胸口一模一樣的胎記,都是夏聆町照着雪緣的身體,用烙鐵印上去的。
她們沒有血緣關系,容貌和聲音卻有九分相似,打眼一看,難以分辨。
同樣,一方若闖了禍,另一個也會受牽連。
陸雪緣不耐地打翻香爐,薰渣散滿地,“她用傀儡香爐殺了太子的禦前侍衛,你敢說不是你指使?”
沈塘西反唇相譏:“你少來,别什麼屎盆子都往我頭上扣。”
陸雪緣和沈塘西向來不對付,能夠平靜對話且不掀起風浪,已經很難得了。
當初沈塘西想做閣主,被陸雪緣捷足先登。原因竟然是,陸雪緣陪土地财主睡了。
最後,沈塘西隻好啞巴吃黃連,将閣主之位拱手讓人。
畢竟尋春閣位置隐蔽,設施結界和鑄銅香薰原材料都是真金白銀。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礙她看陸雪緣不順眼。
就像現在,沈塘西陰陽怪氣道:“這麼急着擺脫賤籍啊,我聽聞近日太子南巡,秦城主奉命行事搜捕魔物,你這個節骨眼出去,是打算引起秦熄的注意吧?”
秦熄是一座行走的金山,城中誰家的女兒不想嫁進城主府,不過陸雪緣與她們不同。
她隻想做他的下屬,踩着城主上位,擺脫賤籍,升官進爵。
“明知故問。”陸雪緣語氣冰冷,“通緝令都下了,無論禦前侍衛死于誰手,這件事都跟我脫不了幹系。”
她翻閱着賬本,發現上個月的訂單,竟然有幾張是城主府寄來的。
足以看出,秦城主看似打壓魔物,私下裡對這玩意兒倒興趣不小。想必是太子下到南湘城巡查,城主也是配合着做做樣子罷了。
“何必呢?”沈塘西說,“就算賤籍在身,你靠着香爐潛心修煉,照樣可以為你爹娘報仇。那些搞邪術的魔修,看中的是實力,誰還管你的出身。”
陸雪緣暼了眼窗外,收回目光:“說的輕巧,我可以賤一輩子,那其他人怎麼辦?她們還那麼年輕,遲早要嫁人的。”
尋春閣這些女孩,年紀不大被賣進瓦子,遭受非人的折磨。
老鸨死後,陸雪緣打算把她們送回家的,但這些孩子卻鐵了心要跟着她。
畢竟掉進狼窩的人,即便是完璧之身,回到家裡也會被指指點點,還不如留在這裡自在。
沈塘西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跟城主府合作,打算通過上層關系,查明當年陷害陸家的元兇,既然如此,今兒這麼好的機會,怎麼沒讓秦熄捉了你去?”
陸雪緣沒有說話,不過她承認,确實是個好機會。
在南湘城境内,賤籍之人沒資格進城主府,貴族路過的地方與賤籍都是隔離的,而尋春閣連閣主都是賤籍,自然上不得台面。
她回憶起兩個時辰之前,第一次離秦熄這麼近……
男人手中純黑的扳指,鷹隼般的眼眸,渾身散着冷如寒霜的霧氣。
這一切,仿佛是雲端處的幻影,是她永遠都觸碰不到的高貴。
半響,陸雪緣意識回歸,搖頭:“這半年我們雖然在地下做魔修的生意,但城主府訂單是匿名的,這就說明,城主并沒有想将尋春閣扶正的意思,我如果上趕着認罪,絕對會引起懷疑。”
沈塘西聳了聳肩:“也對,差點忘了,這對付男人啊,還是要欲擒故縱。”
陸雪緣道:“你還沒告訴我,聆町到底去哪了?”
沈塘西收了藥箱,轉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