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緣撫摸側臉的鞭痕,看着眼前恢複人形的男人,心中的恨意持續激增。
她伸出雙手,以掐握的姿勢,扣住了男人的脖子,想用力,然而眼裡淚光打轉,看着他手臂的傷,怎麼也下不去手。
身上套着圓環,門外有守衛,秦熄的手段她不是沒見識過,要是硬闖,或者動了城主一根汗毛,一定會死的很難看。
那日在輪回香中,蕭鹜說她會為秦熄而死,足以見得,這圓環是個不祥之物。
陸雪緣暗暗下決心,将來若尋到機會,定拆掉這惡環。
秦熄想讓她當替死鬼,做夢!
陸雪緣悄悄從秦熄懷裡鑽出來,跳下榻,趁着守衛打瞌睡時,跑出寝殿。
然而她沒有看到,枕邊的男人在她不經意間,睫毛微顫,緩緩睜開眼。
看着她為自己包紮的手臂,秦熄歎了歎氣。
不知方才是怎麼了,為何那般沖動,還好他足夠克制,原身沒有傷害到陸雪緣,若是不小心将龍鱗刮在她臉上,那後果不堪設想。
秦熄捏了捏眉骨,心想:若陸雪緣真的是香爐神君,鳳凰神女的平安符認主,定會幫她抵禦弑魔鞭的傷害。所以即便她挨了鞭子,也不會痛苦的。
他覺得自己安排的嚴絲合縫,沒有半點不妥。
而且千古以來女子受傳統約束,讀書和修煉的機會極少,仙京的女神官占據了女人的高位,性情淡薄,一個個都是高高在上不染塵埃的,唯有她們落難時,才容易被掌控。
好在即使淪落凡塵,他也有辦法識别她的身份。若陸雪緣是香爐神君,他更要把她綁在身邊,讓她依賴自己,對自己言聽計從。
如果她不是,那就……算了吧。
*
這時,陸雪緣渾然不知,她按照印象中的路線,走到水牢,本看看典獄長的罪犯冊,卻想到十年前殃榜上的兄長。
既然陸沉棠還活着,大概也不會用曾經的名字了。
蓦然,腳下被死死抱住,動彈不得。
“陸姐姐,救救我!”
少女心一顫,低頭看着哭喊的人。
她感覺好眼熟,可是毀容了,聲音也嘶啞無比,雙眸也被剜去了,根本看不出來是誰。
糾纏之際,不遠處傳來一女子的呵斥聲,幾個雜役打着燈籠,聽見樹林邊有哭聲,紛紛趕來捉人。
陸雪緣立覺不妙。
因為此人頭頂那塊詭谲的紅色标記,正是傀儡标記,她操控傀儡香爐,每制作一張小紙人,都會畫一次。
她想要扶那人起來,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雜役們及時趕到,手裡抱着巨長的木杖,沒命地往他身上打着。
這血淋淋的場面,當真是……毫無人性。
“你是!?”
陸雪緣耳朵一抖,她回過頭,這才看清了領頭女子的全貌。
此女眉心描着一朵梅花,一身翡翠鎏金,拖地粉嫩襦裙,顯然是貴籍之人。
陸雪緣面無表情看着她,脫口而出道:“夏聆町。”
“對,我認識你,你就是合歡宗多号房裡的……”葉岚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立馬收嘴,“對不起。”
陸雪緣笑笑,下意識把雙手縮進袖口:“無妨。”
“在下葉岚,城主府秘閣的葉閣主是我兄長。”葉岚想不到能在這裡撞見老熟人,随即道:“我們今後都是為城主做事的,不分尊卑,過去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說罷,葉岚掏出一塊腰牌,遞到陸雪緣手上。
“這是你的腰牌,每個人剛進來都會不習慣,适應了就好了。”
聽着葉岚這話,再看看牌上的“夏聆町”三個字,她頓時明白,秦熄已經為她安排好一切了。
也許如今的陸雪緣,已經和十年前的陸沉棠一樣,躺在殃榜上了。
陸雪緣不在意她的有口無心,看了眼地上五花大綁的傀儡,詢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人就這樣被拖走了,在陸雪緣眼皮子底下。她冷靜地看着這一幕,明明這麼似曾相識,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看來把他弄成這樣的人,是注定要将死搞得面無全非,無法認出了。
葉岚說:“一個奴隸而已,趁着我去朝陽宗,偷跑出來了。”
聽到朝陽宗,陸雪緣瞬間一怔,她看着葉岚臉上似乎蒙上了一層陰霾,眉眼間也有明顯的倦怠,便問:“你去了朝陽宗?”
葉岚長籲一口氣,正要離開,突然,陸雪緣叫住了她。
“葉小姐,有什麼困難,也許我能幫你。”陸雪緣走過去,笑着說:“據說朝陽宗那種地方,整個宗門上下一片祥和,長老們浩然正氣,無偏無黨,門徒尊師重道,互敬互愛,莫非葉小姐這是為了跟他們争香火,惹惱了不成?”
葉岚氣急敗壞,惡狠狠地罵道:“呸,正個屁,朝陽宗就是個吃人的地方!”話音未落,立馬捂嘴。
葉岚看了下身後的随從,道:“你們都回去歇息吧。”
陸雪緣挑了挑眉,說:“這是做什麼?”
葉岚撇了撇嘴,她這幾日處理朝陽宗的事,被搞得焦頭爛額,還要挨葉蒲衣的罵。那件事再拖拉下去,遲早受罰。
葉岚看了看陸雪緣手上的腰牌,想到她好歹是城主安排到秘閣的尚書,秘閣全員男子,就葉岚一個女孩,現在又來一個,以後出了事也有商有量。
于是,葉岚直言道:“還不是因為上古八草的事。”
陸雪緣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她看向葉岚,問:“上古八草乃是南山的鎮山之寶,能出什麼問題?”
葉岚歎氣道:“說來話長。”
*
半個時辰之後,笙歌曼舞的瓦肆勾欄院多了兩個少女。
一白一粉,坐在賓客桌上,看着擂台上的表演。
陸雪緣翻閱着酒單。
葉岚看她那雙玉手沾滿暗紅色的血,皓腕上挂着金環,指甲縫裡烏七八黑的直接沒眼看,跟受過刑似的。
陸雪緣問:“想喝什麼?”
葉岚一陣後背發涼,努力别開眼,生怕那髒兮兮的手指出現在夢中,太可怕了,她躊躇片刻,道:“茉莉花。”
聞言,陸雪緣一合酒單,露出哂笑:“茉什麼莉,來到這種地方,就要喝酒。”
“……”葉岚自幼受古安傳統禮節的規訓,當然是滴酒不沾的,她捋了捋頭發,尴尬地說:“可是……我不會喝酒。”
陸雪緣唇角淡淡勾起,搖了搖頭,擡腳走向掌櫃和一群男仆。
葉岚遠遠望去,不知她在跟他們聊什麼。
誰知一盞茶的功夫,陸雪緣就抱着一壇酒回來了。
陸雪緣道:“這是般若湯,是南湘城很多女修們鐘愛的口味,你嘗嘗。”
葉岚手下攥着錢袋,驚愕地瞪着她。
陸雪緣将酒杯滿上了:“請你喝的,不要錢。”
撲面而來的香甜令葉岚頭皮發麻。
看着陸雪緣微醺的眼尾,唇瓣暈染的胭脂,依然平穩娴熟地倒着酒。
葉岚問道:“你方才做了什麼?”
片刻間,陸雪緣已經倒好了酒。
她抿了口般若湯,不以為意道:“沒什麼。葉小姐,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朝陽宗的事情了吧。”
葉岚發愁地盯着酒杯:“你知道的,秘閣是城主府煉化魔物的地方,前段時間,城主帶回一種新的魔物,傀儡香爐。”
陸雪緣眼眸幽暗,說道:“然後呢?”
“香爐做工複雜,曾被南湘城列為非法魔物,如今要煉化它,秘閣的人隻好跑上南山,去采集那香爐所需的上古八草。”
葉岚繼續說:“誰知,我們的人去了以後,南山已經成了朝陽宗的地盤,他們的門徒在山上駐紮,霸占了上古八草,我們若想采摘,還需花費大量銀錢,要是真金白銀這樣流出去,城主府會破産的。”
“有這等事?”陸雪緣驚呆了,“不可能,南山的上古八草是公有物,朝陽宗還能據為己有,強行擡價?”
雖說這麼多年,朝陽宗香火攀升,在南湘城獨樹一幟,與城主府也是沖突不斷。
雙方看在秦熄這個神官的薄面上,還是能井水不犯河水,維持體面。
可是現在……難道朝陽宗内部有魔族的人,卧底于此處,跟神官争奪香火?
“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葉岚無奈說出了實情:“有人簽了私有文書,朝陽宗可以随意采摘上古八草,賣給城中各地,這是賞賜他們的權力。”
陸雪緣不解:“誰簽的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