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答。
最終,她望着那道背影,不由得攥起拳頭。
這種感覺,好熟悉。
如果不是陸沉棠死的早,就從方才她從那雙黑瞳中看到的幾絲仙氣,真的會以為是自己的哥哥回來了。
陸雪緣手一揮,那盞翡翠燈出現在掌心。
一大半的人魂已經融入燈裡。
她是個将死之人,當初為了報仇答應蕭鹜的條件,也許那時的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活到今日,竟然有些舍不得。
“罷了,人魂是給夏聆町的,不至于浪費。”陸雪緣收起翡翠燈,看了看縮在牆角的龍川先生,“您有話對我說?”
“龍川先生,莫非你早就知道,淚繁就是那個出賣陸家的叛徒?”
龍川的臉被火燒黑了,腦子卻沒有糊塗。他搖頭:“本來隻是懷疑,直到湖妖出現,淚繁的種種反應,我才發現,她早已背叛了陸家。”
“趙曳是個棄子,可淚繁呢,她連棄子都不如。”龍川仰頭靠在黢黑的藥櫃旁,呆呆地說:“淚繁從小家裡貧苦,父親早亡,她跟着母親去素潔家裡做丫鬟,照顧素潔的祖母。”
“起初他們主仆感情很好,素潔為人耿直,掙不了什麼錢,能帶給淚繁的太少了。後來祖母病重卻,他們二人不得不進入陸府做工,淚繁做得隻是些零散的活兒,素潔卻能接觸到香薰球的調制工作。就是那時,趙曳為了搞垮陸家,逼迫他們在香爐中下毒。”
陸雪緣沒有說話,認認真真聽着。
龍川先生歎了口氣:“素潔一口回絕了趙曳,誰知淚繁不安分,她偷偷将祖母交給趙曳,指使素潔在調制薰球的時候,在裡面下毒……”
“為了他的親祖母,素潔做出了這輩子後悔終生的決定。”龍川說,“他将毒藏進指甲裡,下了毒,那毒是趙曳給的,他們二人接觸過,指甲就成了黑色,最終導緻了陸家的悲劇。”
陸雪緣:“所以,素潔對此心懷愧疚,難怪在城主府看到我是那副樣子。隻是學生不明白,龍川先生,他背叛了陸家,為何将自己搞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正因為他心懷愧疚,想要自首,告發趙曳。結果被趙曳弄瞎了眼睛,還讓其吞炭,導緻他無法發聲,最後被送入葉閣主那裡做成修煉器皿……”
龍川先生捂臉,“你們都是我教過的孩子,如今成了這樣,世事難料啊……是為師的過錯,我想彌補,但最終還是拜倒在魔頭的淫威下,我簡直……枉為人師!”
陸雪緣冷靜地聽他說完,半蹲,安撫着哭得像個孩子似的老者,“我就知道,我敬重的人沒有變。”
“孩子,你不要安慰我了。”
“龍川先生,”陸雪緣問,“虞星連是不是有一位魔妃,是鳳凰族的神女?”
龍川點點頭。
“我要見她。”陸雪緣說,“您已經皈依了魔宗師,這點小事,可以幫我吧?”
*
貴妃殿貼滿了魔宗師的符咒,雖說京城隻是暫時的落腳點,不過這裡也是夠偏僻的。
待人都走了,陸雪緣才掏出了那條繡着奇異鳥流血淚的平安符。
掀開珠簾玉綴,撲面而來的馥郁熏香。
隻見玉榻之上,是一個膚若凝脂的美麗女子卧在狐毛絨毯上。
陸雪緣走到榻邊,“鳳凰?”
白鳳凰睜開眼睛,側躺着,她披着薄如蟬翼的金紗,粉面含春,一颦一笑都足以颠倒衆生。
然而這樣被圈養在後宮,即便錦衣玉食,卻沒有自由。
這一世,白鳳凰對她來說是陌生的,她不清楚香爐神君與鳳凰神女的交情深淺,隻能保持着基本禮節,生怕吓到她。
陸雪緣從玉枕下抽出手帕為她擦汗,将平安符塞進白鳳凰掌心,“你受苦了。”
紗簾緩緩敞開,金燦燦的帷帳撫過珠光幻影。
女子優雅地換了個躺姿,身上蓋着錦繡華服,蝶羽般的睫毛閃着金粉簌簌落在衾褥上。
哪怕做了階下囚,鳳凰神女骨子裡的孤傲貴氣依舊不減當年。
陸雪緣想要撫摸白鳳凰,平安符忽然從純白色道袍中墜落。
滴血淚的奇異鳥掉在地上。
白鳳凰猛地擡眸,純淨的冰瞳透出聖潔的光影,一瞬間,她認出了面前少女的魂魄,訝道:“你是……阿骊,你、你竟然皈依了虞星連?!”
她竟然叫她阿骊?
陸雪緣想解釋,卻很快調整好心态,面無表情地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如果我說我有苦衷,神女信我嗎?”
白鳳凰:“阿骊,你不認識我了?”
“……”
她曾在畫舫幻境中見過鳳凰的容貌,可是如今見到真人,卻有種陌生感。
“不管曾經我們如何,現在的我已經不是香爐神君了,抱歉了神女。”
“阿骊,你還記得景王殿下嗎?”
陸雪緣點了點頭。
白鳳凰露出了笑容,滿懷期待地說:“仙京淪陷,隻有景王一派不在宗師的管轄範圍,我就知道,他不會讓人失望的。”她看向陸雪緣,“你會幫他的,對不對?”
陸雪緣一怔:“幫他……”
白鳳凰:“他是神族的希望,拜托你,無論如何也要幫助景王殿下順利渡劫,沒有人比他更适合做天帝。”
陸雪緣很想說,過去的事情她已經不記得了,也許她們曾經是故交,但如今三界變天,往日的情分也不負曾經。
然而從白鳳凰的眼眸裡,她能看到幾分惋惜,到嘴邊的話又憋回去了。
“景王都已經抛棄我了,”陸雪緣的聲音帶着淡淡的憂傷,柳葉眸子濕潤了,“我為何還要助他?”
“抛棄?”白鳳凰的臉蒙上一層失望的陰霾,略微震驚的語氣,“你和他?”
陸雪緣搖頭,低眸,捏着平安符:“都過去了,大家相識一場,好聚好撒。”
“景王不是那樣的人,若他選中一個女子,會永遠對她好的。”
“這話,在我臨死前說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