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拍了拍她的背，“松開。”

陸雪緣松開了。看着秦熄起身去準備浴桶，唇角淺淺勾起。

*

晚飯時，聽了大龍女的故事，陸雪緣冷笑一聲，她望着對桌的男人，欲言又止，一肚子話卻怎麼都倒不出來。

秦熄問道：“笑什麼？”

陸雪緣舉起酒壇倒在玉觞裡：“你方才說，魔尊很愛大龍女，卻在她懷着你的時候，娶了十幾個女人，因為他當年剛剛接手陰山，根基不穩，所以他這麼做是為了保護你們母子，利用姬妾們母族的力量擴張他在魔域的勢力，好讓你這個嫡長子坐享其成？”

秦熄坦然地點頭。

“是這樣，父親的姬妾是魔域各個部落首長的親族，所以他娶的每一個女人，目的都是幫襯他的。”秦熄突然想到什麼，說：“隻有一個女人例外。”

“是誰？”

“我九弟的生母。”

“九殿下？”

“不錯。”秦熄說，“九弟的生母是一個凡人，卻擁有種植曼珠沙華的能力，因此被魔尊取名為曼陀。”

無人知道她的真實名字叫什麼，整個魔域不會對一個凡人的名字感興趣。

“我父親見其天賦異禀，便強行将她擄掠到魔域。”

陸雪緣驚愕道：“什麼？！”

普通凡人乃是肉-體凡胎，是不能踏足魔域的，哪怕是修士，也無法長期在魔域生存。

在魔域是依靠魔核來維持生命的，而神仙體内有神髓，隻要身上戴個魔器護體，也能勉強呆下去。

但是修士的金丹相對脆弱，無法适應魔息密布的環境，呆久了，金丹會越來越薄。而什麼都沒有的凡人進入魔域，隻能消耗自己直到死！

陸雪緣眼神複雜地看着秦熄，躊躇片刻，才說：“所以你對九弟這麼好，是因為愧疚？”

秦熄擡眸看她，卻沒有說話。

“我隻是問問，幹嘛這樣看着我。”陸雪緣道，“這是你的家事，難道我還會将這些告訴外人不成？”

“……”

陸雪緣道：“不管是魔尊慕冥，還是龍鼎帝君，他們本質上是一路貨。你是沒有見到白鳳凰有多慘，龍鼎根本就是拿她當一個寵物對待，他拆散了紫陵王和白鳳凰，隻是為了獲得鳳凰族的支持，跟曼陀阿姨的遭遇是一樣的。”

秦熄盯着玉觞邊緣，透過酒水表面，仿佛透過那片淺淺的水影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關于陸雪緣說的一切，他當然知道。

那時的魔尊慕冥可謂是毫無人性，對待姬妾隻有利用，因而母族的勢力就成了她們唯一的依靠。

若是背景強大的一方，慕冥便會顧慮大局，給一份尊重，若勢單力薄，注定逃不掉被欺淩的命運。

秦熄還記得小時候，慕冥不管多麼繁忙，晚上都會來到大龍女的房裡跪搓衣闆，而且風雨無阻。

大龍女既是神女，也是是身份尊貴的神官，無論魔尊有多少姬妾，她理所應當都是正妻。尤其是慕冥不敢怠慢，對她事事順服，處處小心。

平日裡若大龍女方便，會賞他一點甜頭，若大龍女心情煩躁，就會痛罵他一頓，然後把他踢出去。

他好歹是萬人之上的魔尊，每次慕冥在大龍女這裡受了委屈，都會拿别的姬妾撒氣。而最卑微的曼陀，就是最好的宣洩口。

曼陀剛入魔域的時候，隻是慕冥的一個婢女。

慕冥沒有給她任何名分，雖然曼陀擅長種花，但這一項才能是有極強的可掠奪性，而她作為一個沒有背景的凡人，對于權力方面沒有任何用處，根本不值得認真對待。

曼陀性子溫婉乖順，她不僅一心一意侍奉慕冥，還教導園丁種植曼珠沙華，将秘方傳授與他們。

但即便如此，慕冥依然不待見她，哪怕曼陀大着肚子，依然會遭到慕冥的虐待。

陸雪緣問道：“慕冥利用曼陀種植曼珠沙華的天賦，是為了對抗南洋那些雜交植株？”

“是這樣。”

“那後來呢？”

“後來曼姨懷上了小九，魔域本就不适宜凡人居住，她的身體衰竭的更快了，我母妃得知此事，便将她接到自己殿裡照顧，直到她生下小九，被我父親帶走，沒過多久就去世了。”

秦熄繼續說，“我父親九個兒子，小九因為生母早逝，受盡欺負，因為這事，我沒少跟慕冥對抗，但是我……無能為力。後來我入了神籍，小九在魔域孤立無援，是我對不起他……”

說到這裡，秦熄的眼眸中似乎有淚光打轉。

陸雪緣也是久久沒有回神，這樣的秦熄一改往日那個冷漠的神官後裔的姿态，有了些人情味，她都不太适應了。

“所以，你如今這麼縱容九殿下，就是為了彌補對他的虧欠？”

男人沉默半響，沒有點頭，沒有言語，但她似乎聽到了他發自内心的話。

“這是慕家欠他的，也是我欠他的。”秦熄說，“我是他的大哥，這些年沒有保護好小九，是我的錯。”

陸雪緣鼓起勇氣，問道：“那蕭鹜呢？他也是你弟弟嗎？”

“蕭鹜原本叫霁安，是龍鼎和仙婢生下的。”

“他也跟九殿下一樣？”

秦熄說，“我被母妃帶回仙京，入了神籍，龍鼎将母妃當做親生女兒看待，對我寄予厚望，若不是陸骊飛升……”他突然頓住，看向她的眼神神秘莫測。

“罷了。”秦熄擺手，“蕭鹜不願意說這些事情，以後在他面前别再提起了。”

隻有身居高位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陸雪緣也是這麼認為的。

秦熄的過去讓陸雪緣想起自己當初淪為花魁，帶着賤籍的姐妹在地下魔物坊謀生。

她曾經拼命讨好趙曳和顧城甯，也是想擺脫賤籍，給大家的生活多一些保障。

想不到這一切，秦熄同樣經曆過。

夜色朦胧，二人被籠罩在微醺的酒氣中，一杯兩杯下肚，十幾壇酒很快見底。

少女眼尾微紅，不由得伸手去拍男人的手，以示安慰。

“都過去了。”秦熄舉杯與她相碰，一杯灌下後，握緊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雙明亮的瞳孔難得溫柔。

“雪緣……”

陸雪緣起身，站到秦熄面前，任由他的腦袋緊貼在她的小腹。

她拍着他的肩膀和背，一下又一下，不知是在安慰秦熄，還是安慰自己。

“這次緬因山渡劫對我來說真的非常重要，雪緣，幫我，好不好？”

陸雪緣頓了頓，說：“好，我幫你。”

“秦熄，你若還想喝，可以叫侍衛扛幾壇進來。”

陸雪緣正要叫人，随即被攔下。

秦熄說：“不用叫了。”

陸雪緣不解。

“已經沒有人了，這稻香城如今，隻剩下我和你。”秦熄大手一揮，一張地圖憑空出現在木桌上。

他施法将卷成直筒的地圖攤開，地圖上如螞蟻般大小的人頭，為首的是顧城甯，往後玄龍衛依次排列，其中一個轎子，裡面竟然裝着一個假人。

“這假人為何穿着你的衣服？”少女仔細看了看地形，下一刻似乎明白了什麼。

原來他早就打算好了。

為了擾亂虞星連巡兵的判斷，所有人帶着假的秦熄，往緬因山的方向去了。

“秦熄……”

“兩個時辰之後，我們以相反的方向開路。”

他擡手想要收走地圖，忽然頓在那裡，“雪緣，我怎麼沒有見到林小青？”

陸雪緣擡頭，卻沒有回答。

一陣狂風呼嘯而過，門被狠狠撞開。

啪！

地圖順勢被甩到地上。

秦熄回頭一看，隻見門口的狼妖嘴邊的灰色毛發上沾着血迹，還有些打绺。

它梗着脖子往屋裡闖，随即躲在少女腳邊，無辜地直視男人的眼睛。

她表面沖他笑，然而白天的事還曆曆在目。

白天就在後山林裡。

狼妖拖住林小青，陸雪緣掏出制作好的容貌與林小青相似布娃娃，用巫蠱香爐控制林小青的身體，以針刺之。

她托着香爐，眼裡淬滿紫黑色烏光，發出警告：“林小青，你既視我為魔女，那你可知道，魔女是記仇的。”

陸雪緣撸着狼頭，在秦熄面前裝傻充愣，“你方才說什麼？林小青，我不知道他在哪。”

“……沒什麼。”秦熄斜了狼妖一眼，道，“如今綠曼陀在你身體裡，法力恢複的如何了？”

男人的聲音打破了她的思緒，陸雪緣微微一笑：“你說的沒錯，我想我們也該去緬因山了，别讓蕭鹜和九殿下他們等急了。”

如今她修成了傀儡、巫蠱、咒詛，三大邪術在手，日後在緬因山少不了與魔兵對抗。

你等着吧，虞星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