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是被黑蓮邪種咬過的傷口。
秦熄蹙了蹙眉,将疼痛從臉上壓下去,喘息的時候,黑牢裡冷得都能看到霧氣:“你一向如此,我習慣了。”
緊接着,蕭鹜敞開大氅,一隻遊隼飛出來。
“它非要見你,隻要帶它來了。”
“我讓它盯着雪緣,可它的樣子卻如此焦躁,想必雪緣有危險。”秦熄口中、鼻子裡,汩汩出血,“快把它給我。”
蕭鹜一把掐住遊隼的翅膀,命令道:“不許過去,就在這看你的主人。”
“你這是做什麼?”
“我還想問你呢,你想做什麼。”蕭鹜聲音發冷,“你想知道陸雪緣身在何處,過得如何,對嗎?知道了有何用,我沒有記錯的話,上次就是在這裡,她當着你和虞星連的面,已經跟你一刀兩斷了。”
秦熄氣得呼吸都在發抖:“雪緣是為了救我,才那樣說的!”
“是又如何?”蕭鹜一腳踹在鐵籠上,“她已經是虞星連的魔妃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别說了。”
“顧将軍已經死了。”
“什麼?”
“虞星連當衆讓他皈依自己,顧将軍不從,便一頭撞死在鍋爐上。”蕭鹜道,“他甯死也不肯委曲求全,更何況,他的妻兒還在魔宗師手裡,忠孝兩全,将軍血戰,這是他這輩子打得最漂亮的一場仗。”
想到顧城甯這一生都沒有為自己活過,秦熄不由得腦袋一垂,雙翼的毛發仿佛立起來,隐隐顫抖,原本挺立的脊背瞬間彎曲了。
他手臂一杵,用力撐住龐大的身軀,才不至于下墜。背部的交錯的箭矢還在,隻要他的身體落低一點點,就會體驗到冰冷冷的利刃在血肉中翻攪的痛苦。
地面濕得斑斑點點,蕭鹜視線下移,看着秦熄的血混着冷汗滴落,頸部咽喉下方,那一塊猶如月牙般的倒生鱗片,他自言自語道:“龍之逆鱗,觸者殺之。”
秦熄擡手撫摸頸部,眼神充滿了留戀,因為他知道,很快他的逆鱗就要被連皮帶肉拔掉了。
“據說每一個拔掉逆鱗的龍族,在感受到身體分裂的時候,都會想起内心深處的傷疤,暴露出最敏感的弱點。”蕭鹜問道,“大哥,你有弱點嗎?你怕死嗎?”
“我若死了,你們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我們?”蕭鹜笑了笑,“我倒不知道,我們是誰,不要将我跟你其他弟弟妹妹比,我可比他們功勞大多了,大哥,如果我和慕玄同時掉進水裡,你先就誰?”
“幼稚。”秦熄無語,“這也要争。”
“那若是跟龍鲛呢?”
“你有病吧。”
“我就是有病啊。”蕭鹜噗嗤笑了:“小時候你陪慕玄長大,後來到了仙京,龍鲛日日纏着你,而我這個弟弟啊,總是被你排到第三。我能不争嘛,若再不争,哪有我的一席之地,我吃他倆的醋呢!”
秦熄道:“你就沒有自己的生活,沒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嗎?”
蕭鹜心有不甘,一通反駁。
“怎麼沒有?被龍鼎貶下凡之後,我在街頭賣過藝,在客棧打過雜,後來實在過不慣凡人的生活,本想一條繩子吊死。”
“正巧這時候,九嬰過來尋我,讓我輔佐未來的魔界大宗師,我當時就想,反正神族不要我了,還不尊重我的母親,我為何還要守着底線做神界的看門狗。”
“你斥責我投靠魔宗師,現在如何?我若不認賊作父,你這次就出不去了,也就隻有這時候,大哥能想到我,是我不如慕玄和龍鲛讨你歡心,我究竟比他們兩個差在哪!”
深入骨髓的痛再也忍不住了,秦熄猛地噴出一口血,血點子崩了滿臉滿身,連帶着鐵籠都腥紅了。
“霁安,我對你們是一樣的。”
秦熄那雙被桎梏勒出血痕的手腕掙動了一下,随即十指攥拳,周正的五官在劇痛的摧殘下,竟也多了幾分扭曲,血水混着密集的汗珠,雙雙淌落。
秦熄咬着血,道:“慕玄自幼患有多魂症,比你更需要照顧,至于阿鲛,她是女孩子,你一個大男人跟她吃什麼醋?”
蕭鹜癟癟嘴,“還不是因為你們什麼都有,而我卻什麼都沒有。大哥,你說老天爺怎麼對我如此不公,明明我是龍鼎唯一的兒子,他卻因為我母親是凡人,一直看不起我,後來還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把我趕出仙京。”
“我到了凡間無法生活,才選擇入魔的,誰知道,那虞星連帶我入了魔,不肯賞我法器也就算了,還要控制我的生活!”
“我天生命賤,就連我的名字,龍鼎也是算計好的!龍霁安,霁安……呵呵,變着法地罵我賤是吧?再賤也是他龍鼎的兒子,是他龍鼎唯一的兒子,你說可笑不?龍鼎帝君的兒子,真是可笑,我活得連九嬰都不如!連九嬰都有人愛他!而我最愛的人,夏聆町,當初我那麼愛她,把心都給了她,逆鱗都為她而拔掉了!”
蕭鹜指了指脖子,“結果,她卻為了另一個男人殺我。如今我沒有逆鱗,還是一條斷尾的龍,我是個殘廢,我再也長不出龍尾,還要日夜承受斷尾的痛,哥,之後發生的一切,是我錯了嗎?哥,你為何不說話,你真的沒有心嗎?!”
秦熄搖搖頭,忍痛怒斥道:“和我說這些做什麼?你再痛苦,再胡鬧,也不該殺了慕冥的兒子,他那麼多兒子,如今隻剩下慕玄和慕舟,你功不可沒。”
蕭鹜臉色一變:“大哥,這件事你要聽我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
“我……”蕭鹜欲言又止,似乎真的有話說,“已經沒有時間了。”
秦熄:“……”
到底是兄弟,聽着蕭鹜發洩着不滿,秦熄心裡也是一陣難受,他看向弟弟,深深歎了口氣:“霁安,你失去的一切,大哥補給你。”
蕭鹜眼底泛起水霧,笑得比哭都難看。仿佛這一句話,他等了好久。
燈裡的白燭很快就燃盡了,秦熄知道該來的遲早會來,他看了蕭鹜一眼,“時辰不早了,開始吧。”
蕭鹜道:“如果失敗,這會是我們兄弟倆,最後一次見面。”
龍族血脈覺醒的機緣各不相同,隻有一點是相通的。
就是将逆鱗割掉後,龍身會在陷入極其虛弱的時刻,這時候砍斷他的尾巴,十日後若能重新長出,該龍就會覺醒出更強的種族血脈,怒氣暴漲,法力大增。
若沒有長出來,失去龍尾後,要麼永遠殘廢,要麼暴斃而亡。
如果不是虞星連逼人太甚,他也不至于走這一步險棋。
蕭鹜拔出佩劍,先砍斷了秦熄脖子處的桎梏,撫上那片逆鱗:“我砍掉你的龍尾後,第六顆邪種會在一瞬間變得異常興奮,陸沉棠體内有半顆,另外半顆在無丹棋盤中,為了讓第六顆邪種誕生,他如今被魔宗師關在那裡,魔使日夜監視,所以,你要在白鳳凰涅槃之前蛻變出新的龍尾,知道嗎?”
秦熄早已準備就緒,道:“别廢話了,動手吧。”
蕭鹜将劍刃放在火堆炙烤,滾燙的火星噴出來,接觸到兵器的那一刻,發出一陣滋滋啦啦的燒焦聲。
“哥,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