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天,父親喚我到他書房。
羅柏不在。
“因我皇後姐姐邀請,我要進京,”父親坐在鹿首下,“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為什麼?”
“你不該問。”
“那誰該問?羅柏嗎?”
父親盯着我,道:“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要和羅柏好好相處。”
我靜默了好一會兒,問:“父親,你沒别的囑咐我嗎?沒别的交代嗎?”
“你的成年禮物,我會在回來後補給你。”
“父親,我記得,羅柏十八歲那夜,你推掉了公務。”
“這不是一回事。”
“對,我和羅柏,在你心裡,根本不能相提并論。”
父親凝視着我,面容有些哀愁。
我以為他會安慰我,會以承諾打消我的疑心和不安。若有可能,他會抱住我,表白我才是令他驕傲的那個人。
但父親隻是揮手。
我知道,他讓我退下。
我沿着走廊漫步,坐在樓梯的陰影中。
不一會兒,羅柏走進父親的書房。
春夜闌珊,星河流轉。夜莺在枝頭婉轉歌唱,知更鳥清啼着越過噴泉,盤旋屋檐下。
客廳熱鬧非凡,窗下鋪滿燈芯草、夜來香和薰衣草。
濃湯美酒的香味經風不散。一盤盤烤肉被送上餐桌,有烤野豬、烤熊掌、烤鹿肉、烤羔羊、烤天鵝、靠孔雀……橘黃色的燭火點亮了半邊黑夜,杯光交錯,如同水晶。
我對鏡理了理胸前系着的蕾絲領巾。
黑色寬檐帽上綴滿翠翎和珠寶,紅色鬥篷以金線繡滿薔薇和藤曼。
下樓時,我望見羅鸢身着綠裙,翩跹在舞池,裙擺如扇。
“哥哥,生日快樂。”
衆人無不殷勤道和,熱氣如浪,賀詞如潮。
我滿意一笑,舉香槟,朗聲道:“多謝各位大人、夫人。我永不遺忘你們的友誼。請縱情享用美食美酒,不必顧慮,流水山莊有足夠的客房和馬車。”
貴婦攜着她們嬌美的女兒,簇擁着我。所見所聞皆是恭維贊美,令我心曠神怡。
在淑女吹彈可破的肌膚和婦人殷紅如血的唇齒間,我感受到身為公爵長子的驕傲。
我挽着其中一位的手步入舞池——至于名字,我記不住,隻知道她是侯爵小姐。
她鬓發間沁出恬淡的花香,發網上一隻蝴蝶翩翩起舞。
“小姐,你真漂亮。”
“羅蘭先生,您也很英俊。”她臉頰绯紅。
我淺笑,在她耳郭邊瞥見羅柏正站在樓上。
“呵,見不得光的老鼠一隻。”我鄙夷道。
舞曲餘音繞梁,我和侯爵小姐相對行禮。
羅柏走下樓,捧着盒子,徑直走到我面前:“生日快樂,羅蘭。在這個日子,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友誼。”
“你是在道德綁架我嗎?”我淺笑,将盒子遞給仆人,湊到他耳畔低語,“若我給你甩臉色,遠在京城的父親隻怕是即刻就會知道吧?”
“我并無此意,隻是希望在參軍前能與你和解。”
我後退幾步,張開雙臂,做勢要擁抱羅柏,朗聲道:“言重了,哥哥,我和你從無隔閡,何來‘和解’一說呢?”
沒想到羅柏不知好歹,居然真的抱住我:“太好了。”
我的手僵直在半空,不知道是該回報還是推開他。
“羅蘭,我們好久都沒有一起騎馬了,”羅柏松開我,面色紅潤,“今晚,風清星明,何不騎馬漫步呢?”
“你讓我丢下這一大幫客人?你喝醉了?”
羅鸢忙道:“哥哥去吧,我來招待客人。好好和羅柏哥哥談心,父親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瞥了她一眼,暗自嗔怪她強人所難。
衆賓道:“羅蘭先生,去吧。我們都為你的大度而感動。”
“我不想……”
“若你還為那天的事生氣,我……”
“别别别,”我擺手道,衆目睽睽下被提及窘态,令我尴尬不已,“我陪你走一會兒。”
“沒必要在這個好日子和他鬧不愉快。先敷衍他一陣,找個借口脫身就是。”我在心裡盤算。
羅柏凝視着我,神采奕奕:“大人們,夫人們,請恕我和羅蘭失陪。”
我久未到馬廄,走得小心翼翼,以免靴子沾染上穢物。
羅柏牽馬出槽,清風吹拂他的額前發,襯衣勾勒出精壯的腰肢。
我恍惚了會兒。
我第一次見到羅柏,也是在馬廄。在一個薄霧四起的清晨,他捧着新摘的野花,露珠打濕他的襯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