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的第二通電話打過去,易壘就已經關機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聊天記錄停留在五點四十九分。
柯躍塵把身上的毯子拉到胸口,想了想,又往上拉,直到遮住自己的嘴巴。
然後他就這樣抱着手機,不知不覺合上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手機正劇烈震動。
奇怪,明明睡前開了聲音,但來電顯示“易壘”兩個字,柯躍塵便沒有多想,直接接了起來。
電話裡這個南京土著口口聲聲說自己在南京,然而一問他具體位置,他卻含含糊糊地說不清。
柯躍塵擔心他一個人在外面挨冷受凍,便叫他發定位過來,自己開車去接他。
淩晨兩點過,車子開出去五分鐘,路上飄起雪花。
十一月中的南京竟然下雪?明天定會登上各大新聞頭條。
好在易壘的位置并不遠。
二十分鐘後柯躍塵從車上下來,腳下已經能踩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這一帶像是地鐵站附近,沿街商鋪早已打烊,但門前黑暗的台階上,卻躺着許多佝偻的身影,被褴褛不堪的棉被包裹着——這樣無家可歸的人在城市的夜晚并不少見。
四下并無其他站立的人,柯躍塵打開手機,呼叫聲響起來的那一刻,有聲音從商鋪那邊傳來。
循着聲音走過去,面前躺着一個人,背對着他,似乎已經睡着。
鬼使神差地,柯躍塵上前推了他一把,那人竟一動不動,像一塊硬邦邦的石頭。
柯躍塵幹脆拉他,抓住肩膀用力一拽,那石頭般的軀體陡然朝他倒過來,僵直的脖子帶動頭顱,露出一張布滿風雪的灰白的臉。
那人眼睛還睜着,翻過來的那一刻與他四目相對。
柯躍塵當下吃了一驚,隻覺得肝膽俱裂,心髒快要跳出胸腔。
他大喊一聲,猛地睜開眼,起身的那一霎那什麼都看不清,但感覺有人用力握住他的手。
足足喘息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定下心神,他看見易壘半跪在沙發前。
“做噩夢了?”那人捏捏他的手心。
柯躍塵一時說不出話,卻睜大眼睛與他對視。
“睡傻了?”易壘又伸手摸摸他的臉,“怎麼不說話?”
他的手貼着他的臉,似有微濕的汗。
柯躍塵一把拉下來,将那隻手翻至掌心,用自己的手心貼上去。
片刻,那手的溫度順着皮膚一點一點傳遞過來,是溫熱的。
他複又看向那人的臉,目光清澈,臉頰飽滿,鼻尖微動還有晶瑩的汗珠,是鮮活的。
“你回來了?”
然而不等易壘回答,柯躍塵便再也忍不住,張開雙臂抱了上去。
那最初的幾秒鐘裡,天地是混沌的,意識是恍惚的。
他用手臂圈住易壘的脖子,臉頰貼在一起,雙眼卻緊緊合上,他害怕一切都是夢,睜開眼睛就消失了。
“我回來了。”易壘撫着他的後背,輕聲說,“别怕。”
柯躍塵低頭,把臉埋進他脖頸間,深深吸氣,緩緩吐氣,再深深吸氣。
沒錯,就是這個味道,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在這味道之中,嗅到一絲異常。
他倏地睜開眼,錯開身體,重新打量面前的人。
額前碎發被捋過,齊刷刷撇向腦後,臉上沒有灰塵和泥土,是幹淨的,就是有點紅,身上的黑夾克嚴絲合縫,拉鍊一直拉到頂端,戳着下巴。
看着有點奇怪,又有點眼熟。
“這是你的衣服。”易壘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輕快地笑起來,“還挺合身。”
柯躍塵一言不發,盯着那人脖子處搖晃的拉鍊拉頭,須臾,他冷不丁擡手,将拉鍊扯了下來。
黑夾克下是一件有些發白的灰T恤,像是穿了很久,在靠近左胸的位置,有一片顯眼的黑色滴痕。
往下,右邊衣角處,是同樣顔色的斑痕,有深有淺,像是擦拭上去的形狀。
光憑顔色和質地,柯躍塵不用聞便知道,衣服上是風幹的血迹。
“沒事,”易壘捉住他憑空伸出去的手,安慰似的拍了兩下,“是鼻血。”
“怎麼弄的?”
“先不說這個。”
“為什麼?”
易壘原本半跪在沙發前,忽然挪動身體,逼近柯躍塵:“因為我回來,是要給獎勵。”
外面天黑着,屋裡燈亮着,柯躍塵的心卻像春日裡的一串風鈴,被這句話輕輕一吹,便随之飄舞蕩漾起來。
他的手被易壘揉成一團,抵在那人鼻子和嘴巴上面,灼熱的呼吸從指縫間溢出來,又緩慢又持續。
“手上沒有煙味。”
心跳的飛快,明明是陳述的語氣,柯躍塵卻忍不住回答:“今天沒抽......”
一個“煙”字還未說出口,身體便蓦地騰空,易壘将他打橫抱了起來。
毯子從身上滑落,柔軟的毛呢擦過皮膚,留下一片綿綿的癢意。
“我知道你不喜歡公主抱。”易壘抱着柯躍塵穩穩轉了個身,“但這樣你比較舒服。”
臉頰被灼得又熱又燙,眼前的世界還在兀自旋轉着,柯躍塵愣怔幾秒,忍不住問:“我們......去哪?”
易壘頓住腳步,直勾勾地望着他:“去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