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燈亮起來的時候,那眩暈的感覺仍在,柯躍塵眨眨眼,赫然看清卧室中間那張寬敞的雙人床。
易壘把人放在床上,轉身合上窗簾。
“你躺好。”
柯躍塵回以很輕的“嗯”,下意識想要翻身趴過去,反應過來的時候臉頰已經燒了起來。
屋裡燈光明亮得有些晃眼,他蜷了蜷腿,把被子扯過來遮住半張臉。
“把燈關了吧。”
“不急。”
話音剛落,床墊突然小範圍陷下去,易壘俯身撐在床上,氣息越來越近。
呼吸快得不受控制,柯躍塵猛地閉上眼,聽到夾克被脫下來扔到地上的聲音,手裡的被子被抽走,一小陣涼風拂過臉頰。
不一會兒,被子緊挨着下巴落下來。
又過了半分鐘,周圍靜悄悄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睜開眼,那人側卧在旁,穿着那件染血的灰T恤,手掌托着下巴,正在看他。
“看什麼?”
“看你。”
“這是獎勵我還是獎勵你自己?”
易壘垂眼,抿嘴笑了笑,半晌重新看回來:“着急了?”
能不着急嗎?過去的一天像一輩子那麼長。
“不着急,你慢慢來。”
然後易壘又笑了,他的笑像夏日海邊的風,透着幹淨爽朗的味道。
柯躍塵看得發愣,下一刻,便見對方的臉快速朝自己而來。
他眼睛很亮,嘴唇抿成一道好看的曲線,不待反應過來,那唇已經變成一個吻,落在額頭上。
“這樣夠嗎?”
那一小塊被嘴唇掠過的額頭涼涼的,像是出了汗。
柯躍塵不說話,卻睜大眼睛與他對視。
不一會兒,易壘率先認輸,往前湊了湊,有些無奈似的:“那你還要什麼?”
我要的,你又不會給。
淩晨四點過,易壘抱着一個人在房間裡,幹起了人力觀光車的行當。
他懷裡那人,身上蓋着夾克衫,眼睛半眯半睜,懶手懶腳的樣子活像一隻智商不高的大“考拉”。
“先去書房。”窩在别人懷裡也不妨礙“考拉”發号施令,他以手指門,“然後再去客廳,廚房和衛生間也要去!”
就好像他沒來過自己家似的。
易壘遵命似的點點頭,兩人剛在書架前站定,柯躍塵又蹬鼻子上臉,打出了新的主意。
“我想聽你講故事。”
“什麼故事?”
“睡前故事。”柯躍塵歪着腦袋,嘴邊勾着一個似有若無的笑,“你給你女兒講過吧?就那種故事,随便講一個就行。”
易壘沉默了一陣,低聲說:“我沒講過。”
沒講過?你不是愛女如命嗎?
心底沒來由地一陣竊喜,柯躍塵幹咳兩聲,嘴邊的笑容加重了:“算了算了,你還是說說你身上這些怎麼來的吧。”
原來易壘大老遠跑到安徽,是去幫/人/追/債。
有一個流浪歌手被車撞了,肇事者把他送進醫院,過後便對他不聞不問。
不得已之下,歌手隻能自己掏錢治病,但沒過多久就因無力支付而出院。
等到他去找肇事者要錢的時候,對方竟玩起了拖字訣,好話說盡但就是不肯給錢。
歌手有傷在身,沒辦法天天追在别人身後要錢,有人告訴他這種情況隻能打官司,他于是在微博上找到易壘,請他幫忙。
“那你答應幫他打官司了?”
柯躍塵說這話的時候,易壘正抱着他從書房出來,兩人在陽台窗戶前,一起看着漆黑的夜空。
那人沉默半晌,才很輕很輕地搖了搖頭:“他們這些人遊離在社會邊緣,日子過一天是一天,沒有時間和精力打官司。”
“你知道嗎?”易壘又說,“他們就算有一天突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都不會有人發現。”
舉目無親,居無定所,肇事者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肆無忌憚地欠錢不還吧?
難道易壘經常跟這些人打交道嗎?
他是否看多了這個世界黑暗肮髒的一面,才如此深谙人性的複雜之處?
柯躍塵低頭,一抹很淡很淡的光線從身後打過來,落在那團枯竭幹涸的血漬上,他忍不住伸手觸摸,是堅硬粗糙的質感。
“那人是個出了名的老賴,我不得不用點手段。”
“你......”柯躍塵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兩秒後才讷讷地問,“逼他出手打你?”
“本來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易壘露出一個微笑,像是默認了,“隻是我有點忍不住。”
“忍不住什麼?”
“忍不住——想早點回來。”
柯躍塵在他懷裡,感覺自己身體小幅度顫抖了一下。
“那......你就這麼放過那個老賴了?”他記得上次面對黑惡勢力,易律師可是勢必要将對方斬草除根的。
“暫時先這樣,那個歌手身上有殘疾走不遠,還得留在那個地方混飯吃。”易壘頓了頓,轉而望向他,“不是你說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嗎?”
他說過這種話?柯躍塵張大嘴巴,完全想不起來了。
六年,足夠他忘記以前許多事,比如拍過的照片,比如看過的風景,比如第一次送花時說了什麼。
可是易壘卻記得,記得他說過的話,記得他愛吃的菜,他的記憶遠比六年久遠。
早上九點過,柯躍塵剛睡醒,躺在床上看手機。
他向來沒有睡覺開靜音或者關機的習慣,這會兒手機裡一堆未讀消息,而他還能睡到自然醒,應該是昨晚手機被人調成了靜音。
微信第一條是易壘的留言:出門買菜,廚房有早飯。
柯躍塵咧着嘴,立刻回過去:不用買啊,昨天的飯菜還沒吃完呢。
其實昨晚他也對易壘手機做了手腳——替他收下了自己轉過去的那兩千塊錢,睡在一起就是很方便做這些偷偷摸摸的事。
此刻,在他們頭像前都有一個“已收款”的提示,柯躍塵看得清清楚楚,那麼易壘一定也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