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前夕,柯躍塵受邀加入了調研組。
邀請他的是之前在學生會認識的一個學弟,也是現任宣傳部部長,其人長得又高又大,會打籃球,會跳街舞,還會吹薩克斯風。
兩人打過好幾次交道,關系還算不錯,所以那天在教學樓偶遇的時候,對方就開門見山地問他,願不願意去他們調研組做領隊。
所謂調研組,就是由學科教授組織成立的專項課題研究小組,類似校外實踐,需要學生獨立完成實地走訪、問卷調查等一系列工作。
考慮到同個課題組裡會有來自不同年級不同院系的人,為了減少矛盾,學校便規定所有項目組都必須由大四的學生擔當領隊。
領隊沒有具體的課題任務,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小組成員外出的時候為他們保駕護航,相當于團隊安全員的角色,責任相當重大。
而作為一個即将畢業的大四學生,無論是課業論文還是實習找工作,都足以忙碌得無暇分身,完全可以拒絕這種勞而無益的邀請。
但不知道是鬼使神差還是鬼迷心竅,當時柯躍塵看着眼前人青澀的臉龐和強壯的體魄,竟然沒有絲毫猶豫地就答應了。
事後他才察覺到荒謬,雖說走出一段戀情最好的辦法是立刻展開下一段戀情,但自己也不該把目标鎖定在一個男人身上。
這樣未免顯得有些饑不擇食,更别說這個男人的外在條件還跟前男友有着七八分的相似,搞得他好像很難忘掉前任似的。
盡管直男不可能跟同性保持長達兩年的親密關系,但柯躍塵打心底裡覺得,自己算不上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同性戀。
就比如這段時間以來,他跟那位學弟日益熟絡,可每每對方做出親昵的舉動,哪怕是在公共場合,他也會下意識抗拒。
同樣的問題以前也出現過,記得是剛搬來莫愁那陣子,有次上課胡嚴從後面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他抵觸到差點兒給人折了。
可原先在浦口,天天跟三個男人待在同一個屋子裡,勾肩搭背甚至袒胸露乳的事多到數不勝數,他卻從來沒覺得有什麼。
柯躍塵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隻知道自己之所以變成這樣,完全是易壘害的。
過去大少爺處處都要管着他,尤其是在跟别的男生相處的事情上,久而久之,他也就養成了自覺跟同性保持距離的習慣。
現在好了,對方一腳把他給踹了,他可以想跟誰吃飯跟誰吃飯,想跟誰喝酒跟誰喝酒了,結果居然好死不死的斯德哥爾摩了。
嚴重懷疑大少爺學法律把腦子給學壞了,上禮拜社區民警來小木屋走訪,因為房子不是自己租的,柯躍塵隻能給前男友打電話。
大少爺接電話的速度挺快,問題也回答得幹脆利落,就是警察走了之後遲遲不挂電話,而是特别欠揍地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語氣是嚴肅中帶着斥責,一如法官在庭審現場發出的審問,而審問的正是自己這個罪大惡極的犯人。
可提分手的人不是他嗎?玩弄别人感情的人不也是他嗎?怎麼他還有臉反過來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振振有詞地指責别人?
簡直他媽的莫名其妙。
所以柯躍塵什麼都沒說,連一句寒暄客套的“再見”都沒留,就直接挂了電話。
年關将至的一月底,南京早已是數九隆冬,寒風刺骨,大四上半學年也迎來了本學期期末考試的最後一天。
大院也就是浦口那邊的考試通常會進行到下午,但莫愁這邊因為學生數量有限,故而上午就結束了全部場次的考試。
今天天氣潮濕陰冷,日光暗淡稀薄,柯躍塵原計劃考完試在小木屋待着,好好趕一趕論文的進度。
誰知調研組有幾個小屁孩也在上午考完了試,說想在寒假開始前把手頭上遺留的問卷做完,他隻得陪着一同前往。
一行人在學校集合完畢,浩浩蕩蕩地乘坐地鐵來到玄武湖公園,沿湖尋找遊客做調查問卷。
歲末深冬的湖邊沒有想象中那麼冷,湖面上水波蕩漾,遊船零丁,湖岸邊梅花競放,粉白一片。
這場景仿若一副淡然的水墨畫,美則美矣,美中不足的是缺少那麼一丁點陽光。
但如果用相機取景,簡單構圖外加調色,那麼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也未必會差。
可怪就怪今天沒帶相機,中午出門走得急,隻随手撈了幾樣東西,到了這會兒才發現,自己習慣性地把蘋果手機給帶了出來。
就是前幾年易壘硬塞給他的那台,出于某些原因,柯躍塵沒用來打電話,隻偶爾用來聊視頻,大部分時間都當做相機在使用。
按理說,手機相機這些東西都應該在分手之後物歸原主,畢竟往日被愛的證明已經成了插在心頭的墓碑,沒有人願意一輩子活在埋葬愛情的墓志銘裡。
除此之外,還有挂在手機上的那顆玻璃心髒,柯躍塵曾有過直接扔掉的沖動,可一想到那東西具有特殊的意義,便又覺得哪怕分手了也不該成為垃圾。
他始終沒有下定決心将這些東西還回去,或許是不想還,又或許是在等待一個合适的契機。
下午四點過,調研組結束了嚴謹的學術研究,進入到散漫的遊玩狀态,他們邊走邊逛,一路逆着人流從玄武湖來到明城牆。
湖光樹影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灰暗斑駁的磚牆,遠處梵音袅袅,檐鈴陣陣,七級浮屠翹然聳立在一片黃牆黛瓦的古建築中。
那是有着“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美譽的古雞鳴寺。
古雞鳴寺是一座盤踞在山阜之上的古刹,道路蜿蜒,石階衆多,口耳相傳的規矩是上山燒香,順山而下拜佛。
于是他們便一路聽着誦經聲,嗅着梵香味,穿越飛揚的經幡來到觀音殿外,還沒進入殿内,就先遭遇了一場大雨。
雨勢雜亂而急躁,伴随着隐隐雷鳴,大殿前頓時聚集起衆多觀望的人群。
調研小組被阻擋在外無法進入,隻能被迫站在屋檐下,加入賞雨的大軍。
“你們知道嗎?”一個短發齊肩的學妹突然說,“這觀音殿求姻緣很靈。”
話畢,身邊立刻有人追問:“有多靈?”
“據說能除孽緣,扶正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