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差陽錯至此,究竟是因為他用錯了藥引,還是因為藥引本身并非表面所看到的那樣?
那個人像一本脫線開膠的舊典籍,洋洋灑灑地落下了滿地的紙頁,柯躍塵雙眼迷離,既讀不懂密密麻麻的文字,也拼湊不出完整清晰的真實。
到底哪個“他”才最接近那個真正的他?是小木屋裡體貼入微的愛人?還是麥當勞裡冷言冷語的少爺?抑或是此時隻跟自己隔着一道房門的——
“易壘,照片我給你帶來了。”客廳裡有人在說話,聽聲音似乎是于冬林,“他人呢?”
“在睡覺。”
“哎喲,真是個一吹就倒的美人燈。”
“沒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每次說不到兩句就惱,可就算你不樂意,我也還是要說。易壘,你好好看看你自己,再好好看看他,這幾年他出書、拿獎,活得潇潇灑灑,哪像你......”
“我知道他離開我也會過得很好。”易壘的聲音明顯冷了下去,“你不用說這些。”
“那你還明知故犯?這次你違約在先,董事長他......”
“我違約在先?于冬林,你别告訴我你是今天才知道他住在這裡的。當年我說過什麼?我說不許你們像盯犯人一樣地盯着他!以為我人不在南京,就不知道你們一直在暗地裡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嗎?”
這些話像無數騰空而起的煙花,在大腦裡接二連三地爆炸,巨大的白色光芒讓柯躍塵呼吸困難,感覺有隻手從咽喉伸進胸腔,掏出了他的心髒。
劇烈的咳嗽接踵而至,沒有片刻停歇,與此同時,四肢亦感到前所未有得酸軟,酸軟到撐住床沿的刹那,他就連人帶被子一起跌在了地上。
混沌的幾秒鐘裡,一連串腳步聲破門而入,迅速蔓延至身邊,變成一隻溫暖的手輕拍在後背上:“怎麼了?哪裡難受?”
哪裡都難受,但氣息緩過來後,卻隻顧得上揉眼睛:“幾點了?”
“快三點。”
“下午三點?”
“對。”易壘撥了撥他額前的頭發,“餓不餓?我剛煮了粥。”
門外确實有粥香飄進來,跟早先喝的稀飯不同,這次米糊味中多了絲淡淡的清甜,幾乎瞬間就把柯躍塵的食欲給勾了出來。
“不餓。”
“那就再躺一會。”那人把他抱回床上,手心貼住他的額頭,“燒還沒退。”
柯躍塵不接話,闆着臉推掉他的手。
“那個......”于冬林在兩步外幹咳一聲,“公司還有事,我就先走了。”
“于秘書請留步!”
“怎麼了?”
“我有話跟你說。”
停頓的間隙,柯躍塵将頭轉向窗戶所在的方向,盡量讓神态顯得鄭重:“勞煩你回去轉告你們董事長,告訴他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跟他兒子在一起。我本來就不是同性戀,也從沒把上學那會的事當過真,不至于為了個男人毀掉自己一生。”
于冬林說了什麼柯躍塵沒聽清,因為身邊有人先一步按住了他的肩膀,力氣很大,聲音卻帶着壓抑般的平靜:“你在說什麼?”
“我說當初我是看在工作的份上才暫時收留你的,既然現在于秘書來了,就沒有理由繼續留你在我家。”
“所以?”
“所以你還是回去做你的大少爺吧。”
話音落處是死一般的寂靜,兩秒後,肩膀上的力氣陡然松了,于冬林叫着易壘的名字追出去,窸窸窣窣,噼噼啪啪,一場盛大的追逐戲終在一記響亮的摔門聲後重歸死寂。
窗外滴滴答答的,像是在下雨,還有“嗚嗚”的風聲撞擊玻璃,今天想必不是一個溫暖和煦的晴天。
就這麼抱着膝蓋在床上坐了很久,久到滴答聲停了,嗚聲止了,柯躍塵才抹了抹臉,慢騰騰地下了床。
還好那個人沒有糾纏。
以前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他通常選擇睡一覺,但眼下的狀況卻着實有些特殊,必須找隔壁鄰居幫忙打個電話。
沿着床邊緩慢往外走,由于身體虛弱,柯躍塵步伐很慢,好在這是自己家,就算慢一點也能扶着牆壁走出卧室。
客廳裡香氣濃郁,似乎有肉和水果的味道,看來除了紅薯粥,大少爺還給他做了别的菜,早知如此,自己何必餓着肚子下逐客令?
真是作孽。
一聲長長的歎息還沒從嘴裡發出來,腳下便踩到了不知什麼東西,柯躍塵驚叫着往前撲,半晌後反應過來,發現自己靠在一個熟悉的懷抱裡。
“你......”他在驚魂未定之外,還帶着點東窗事發的無措,“你怎麼還在這?”
“我不在你打算去哪?”
“不、不關你的事!”
“準備做什麼?”
“也與你無關!”
“想跟我撇清關系可以。”易壘把他的手抓起來抵在自己臉頰上,語氣頗有狠絕的意味,“你要麼用這隻手把我打死,要麼擡起頭好好看着我!”
就在兩人争執不下的時候,屋裡又冷不丁地響起第三個人的聲音,突如其來的動靜打破了柯躍塵肢體上的防備,讓他立刻像隻受了驚的鳥兒似的往易壘懷裡鑽。
“不是,我說大作家,”于冬林的腳步聲停在身邊不遠處,“我們兩個大活人在這站了半天,你......看不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