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限将至時,身體發膚仿佛會有穿梭光陰的欲望,總想回首看看來時的路途。
顧林威拖着病軀,跨越千裡,隻為在舊時光裡坐一坐,觸摸一下青蔥的年少,去看看在生命伊始,那些無欲無求的時刻,亦如生命的尾聲一樣,幹淨利落。
正如孑然一身而來,也必将孑然一身而去。
他在出發去南城前遞給章夏一張紙條,上面有兩個手機号碼,他告訴章夏:“如果我死了,就撥這兩個電話。”
他指着一個号碼又說:“這個是負責後事的。另一個是負責遺産處理的。”
章夏皺着眉,把字條放在掌心,雙手合十:“用不到、用不到…”
“以防萬一嘛。”顧林威淡定地說。
以至于在南城這一晚,章夏腦中閃過兩次撥打這兩個電話的念頭。淚眼汪汪地判斷着顧林威是否還有呼吸。直到天亮,章夏才漸漸睡去。
她總算熬到了第二天,見到顧林威第一眼就沖他大喊:“我就不該帶你來!”
顧林威勾勾嘴角,溫柔一笑,眼裡透真摯的情誼。
他們在高鐵站候車,章夏困得直打瞌睡,手指被顧林威輕輕勾着,經曆了昨晚的驚吓,她不敢撒手,生怕他死在路上。
這時,林欣打來電話,上來就破口大罵,倒是令章夏提神醒腦。
林欣:“你不是說你們分手了嗎,我才光明正大的追他呀,然後你們又和好了是嗎?那你倒是跟我說呀,直接拉黑我幹嘛?想跟我玩陰的?”
章夏冷靜說道:“我沒必要跟你解釋,你也沒必要跟我報備你的戰績。”
林欣卻更加激動:“你當我是傻子嗎?信你當面說一套,私下做一套。”
章夏不想說話,直接挂斷。
“顧林威。”章夏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說:“我太困,去買杯咖啡。”
章夏提着咖啡回來,林欣又打來電話磨她:“你憑什麼挂我電話?”
章夏斬釘截鐵:“是的,昨晚靳峰來找我,我們和好了。”
“可以啊。我們走着瞧呗!”林欣說,強裝着輕松樣子。
章夏遠遠看着顧林威坐在輪椅上,耷拉着頭,一動不動,心裡咯噔一下,快速跑過去,不顧林欣在電話那邊發飙:“你真的很賤哎,看我要成功了,你後悔了,又投懷送抱了呗?”
章夏再次關掉手機,跑到顧林威身邊,在輪椅前輕聲喚了幾聲顧林威,好在他睜開眼睛說:“我好困。”
她把手指遞給他,隻要他還能攥住,他就沒事,隻要這一路他一直攥住,這次出行就順利結束。
顧林威輕輕握住章夏的掌心,欣然接受她的主動,在幹裂的唇上綻開一抹微笑,緩緩吐露:“謝謝你。”
章夏吐槽:“真不知道我們來南城幹嘛,就在學校待了一下午,你滿意了?”
顧林威點點頭,眼中忽閃着疲憊。
章夏的右手被顧林威攥住,左手拿着手機又撥給靳峰,整個畫面十分離奇,但三個人就這樣和諧地相處起來。
章夏問靳峰:“你和林欣說了什麼?”
“我叫她滾。”靳峰說得随意,就急着給章夏解釋起來昨晚的細節,怕她介意。
現在的靳峰有多麼卑微謹慎,就有多愛章夏,多怕失去她。
章夏正準備再次開啟這段關系時,也發現了靳峰的變化,讓她多少有些不适應他的這種姿态。
林欣再次撥來電話,章夏煩得再次把她拉黑。
……
兩人坐上了回去的高鐵,顧林威靠窗,有氣無力地癱靠着,瘦弱的樣子顯得座位有些空蕩。
他坐穩後就繼續抓住章夏的手。隻要他還在抓着她,他就沒事,章夏就可以安心。
章夏在這樣的安心中漸漸睡去,顧林威傾過身子,把頭搭在她的肩膀上,兩人十指緊扣。起初,章夏淺淺入睡,還可以留意着指尖的觸感。
如果手被握得很緊說明顧林威正在忍着疼痛,如果握得松弛說明他狀态不錯,如果撒手了,那就要當心了…
日光透過車窗明晃晃地斜射進來,前排乘客拉上簾子,一道陰影蓋章章夏的臉上,她便越睡越沉。
兩人手握着手,馳騁在華東大地,顧林威夢到自己越來越輕,飛到學校的操場上,飛到童年時外婆的懷裡,飛到母親的子宮裡,再順着臍帶抵達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茫然一片,如混沌初開,帶着與世無争的美好,指引他輕盈向前……
突然,章夏的手機鈴響,把她從一個沉睡的狀态中拔出。撇了一眼屏幕,是靳峰。
“我到出站口了。”靳峰說。
“要到站了?”章夏恍惚間以為剛剛上車,才意識到自己竟睡得這麼沉。
靳峰:“嗯,還有二十分鐘到站。”
章夏突然定住了,心髒越跳越快,大氣不敢喘,輕輕撇過頭喚了一聲:“顧林威?”
顧林威的手直接順着章夏擡起的手臂滑下來,“當啷”一下落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