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共三隊人。”沈曙雀小聲交換信息,掏出一張屍體上摸出來的皺巴巴的紙,用手指甲劃掉一連串名字,“我們抓緊。”
他們走到岔路口。烏修平蹲下身,将沈曙雀抱起,令沈曙雀抓住上方一個洞窟邊緣。兩人共同爬上去,空氣裡僅有彼此的呼吸聲。沈曙雀骨架小,匍匐在前方,用手扒拉開挖掘時殘留下的暗門,“啊嗚,走這裡。”
“嗯。”
烏修平垂下眼眸,居然覺得身體也松快不少。這裡有不少路徑由他挖出來,但時間久遠,烏修平自己并不記得。
他們急速前行,頭頂卻傳來轟轟的聲音,好像是泥頭車一輛一輛碾壓而過。
兩人貼着地面的臉被震蕩到微微發顫。砂礫跳起來抽打到他們臉上,每一粒顆粒都具備水銀的重量,隧道中迎來一場泥土構成的雨點。
燕語仰起頭,發絲上覆蓋層灰白色。
她在逃竄過程中鑽入不少狹窄的甬道,匍匐向前的過程裡,她拼全力思考如何活下來,不被成平集團的人抓住。
她身邊是三個落隊的孩子,懷裡還抱着一個。
懷裡的孩子發出虛弱的聲音,似乎是被洋洋灑灑的塵土嗆到。他開始咳嗽,這種有氣無力的咳嗽像是透過蜘蛛絲,竭力要掃清嗓子裡的污垢。燕語發不出聲音,除了抱着用搖晃哄孩子外,什麼都做不了。
“燕語。”她背後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放我下來吧。”
平安生被長布用嬰兒背帶式綁法固定在燕語背上,活像是隻黑色的蛹。
燕語不能說話,搖頭時,她的頭發不斷騷動着平安生的面頰,散發出慌張的汗味。
“他們,找我。”平安生艱難組織語言。他蘇醒後,會和人說話,哪怕沒有人強迫平安生說話,他也努力對着空氣說話。
語言是他努力恢複正常的第一步,義肢是第二步。
而現在,逃跑途中,他抛掉義肢,本身充滿“誘餌”的覺悟,是燕語堅持将他綁在背上,拽着那幾個還沒反應過來的癡呆兒們逃跑。
他們在迷宮中遊走,不斷判斷敵人和自己人的方向。偶爾遇到躲藏起來的孩子,燕語都竭力将能塞進去的孩子塞進去,她自己帶着剩餘的孩子繼續逃跑。
平安生原本也要被塞進去,他抗拒和孩子們在一起。他對燕語說,将他和孩子們放在一起容易殃及池魚;何況,他正在努力複健,已經能夠使用一兩個簡單的初級技能。
“受傷,我治。”
他給燕語一個低等級的“基礎治療”,堪堪療愈擦傷。
“他們,找我。”平安生道:“前面,有車,你把我,放下。走。”
燕語搖搖頭。
她先前就想過使用推車這類道具,畢竟他們将物資運輸到地下時,難免用上這些運輸工具——車輪與凹凸不平的地面發出劇烈的轱辘聲,在迷宮中簡直是為敵人指路。更别提一部分逃生通道需要爬行,坐在推車上,無異于等死。
“沒事。”平安生知道燕語的擔憂。他安慰燕語,語氣帶着點笃定,“我,死不了。”
他對那群人還有利用價值。
燕語再次搖頭。
她想要比劃手語傳達自己的意思,稍微擺弄幾下,才意識到平安生看不懂。随即,單手拽住背帶,抱緊懷裡孩子,其餘三個孩子分别牽着她的衣擺,一群人小心地前行。
平安生不再說話,呼吸都放輕了許多。
燕語小心走在路中間,利用肩膀測量自己與牆的距離。她一路走來沒有碰到任何人事物,周圍黑漆漆,除了她們自己的腳步聲外,什麼都沒有。偶爾懷裡的孩子小貓似地啜泣起來,喚起燕語内心微弱的緊張。她把包裹着孩子的布扯出一小段,蓋在孩子的臉上,避免塵土再進入他的眼睛和鼻腔。
頭頂,好像下着一場沒有終點的雨。
每一聲巨響都伴随着大量的塵埃,漆黑中,燕語感覺自己探出去的腳觸碰到結結實實的牆。她騰出一隻手,看不到任何邊緣,看不到牆上到底是什麼,便從前面開始摸索。
她記性很好,葉生光在她手心畫下的地圖,她全部記住了。
可是,這裡本應該是鍊接另外一個岔路口的地方。燕語感到天旋地轉,她想葉生光或許是畫錯了,或者自己記錯了。
不,就是她太放松了,每次回到仁愛院腦子一片空白。燕語想到什麼似得,痛苦地發出一聲鼻音。
牽着她衣角的孩子循着聲音拽了下,什麼都沒有說。他們靠在漆黑的隧道裡,不斷落下的灰塵越來越多。
土會把他們活埋在這裡。
“照亮。”平安生說出兩個字。
他的嗓音沙啞,用出這樣的術法對現在的他來說,略顯得費勁。但随着指甲蓋大的光點在半空飛舞,燕語與孩子們終于看到了那崎岖的不正常的牆壁是什麼。
整整一面牆的紅底藍花吉祥花紋樣布,随着光點的靠近,那巨大的堅硬之物左右晃動起來。整個甬道都随着它的動作震動起來,燕語吓得抱緊懷中孩子,撐開另外一隻手把所有孩子攔在身後。
那塊巨大的紅底藍花吉祥紋花布發出嘲笑似的聲音,微弱的光線下,它的蠕動格外立體:每一個花樣下都好像長有圓頭尖角的東西,那樣子類似春筍,源源不斷戳出一個尖塔,又隐沒下去。它們組合出的聲音類似布料摩擦的聲音,其中還混雜着吱吱叫玩具和機械零件碰撞的聲音。
它們不斷繁殖,聲音越來越大,動作越來越大,直至刺穿花布,劈頭蓋臉砸中燕語。一隻毛絨小老鼠踩中燕語的頭發,輕巧又靈活,喘息之餘不忘用兩隻前爪揉圓自己的棉花臉蛋。一隻橡膠小老鼠猝不及防撞上來,發出吱吱的空氣哨聲,帶着毛絨小老鼠一塊摔在地上,混入浩浩蕩蕩的老鼠大軍,一屁股擠走其中肥碩發黑的真老鼠。
老鼠們親昵接受這些假老鼠,任由這些玩具老鼠指揮它們,上跳下竄浪花一般行走在甬道中。
吱吱吱。
【必須要完成主人的任務】
吱吱吱吱。最頂端一隻花布小老鼠下達第一指令,不大的黑色豆豆眼閃爍着困惑的目光。作為一個類似小說中使魔的存在,它除了充當傳話筒、監視器外,偶爾也會生産自己的腦子,對任務進行思考。
例如,他的主人命令它保護好烏鴉的鳥。
嗯?
烏鴉?鳥?烏鴉不是鳥嗎?為什麼要保護鳥鳥的鳥鳥?鳥鳥?花布小老鼠站在一隻貓大的老鼠背上,撓撓腦子,發現自己沒有爪子,隻能無能地拱了拱背,甩甩尾巴。
顯然這種問題有點超出它的棉花腦袋了。
它選擇召喚這座城市所有的老鼠幫自己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