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況内心先是喜悅,但漸漸的轉為憂慮。
隻見那劉公子剛才還左支右绌,落于下風,打鬥間隙,卻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對短刃,左刀右劍,刀光劍影,刹那間倒轉了形勢。
縱使程遙青武功高強,也沒練過空手接白刃的功夫。幾招過後,竟被劉公子逼得無處施展,隻能自保。
顧況一探出頭,兩人就都發現了他。
程劉二人,雖為敵手,但面上都露出掩不住的狂喜。
劉公子喜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顧小少爺正在眼皮底下出現。
程遙青喜的是她對顧況的了解夠精準,他果然能夠撐到她來救援。
劉公子和程遙青不約而同招式一頓,齊刷刷向顧況搶去。
對于顧況來說,形勢急轉直下。
剛剛還在對戰的兩人,此時都沖着他來了。其中一人手中還拿着尖刀短刃,像是要即刻殺人滅口。
他下意識地又把頭縮了回去,然後把程遙青的刀朝她的方向高高抛棄,歸還于她。
說時遲,那時快,程遙青一手剛接住刀,便看到劉公子的短刃就要插入水中。
情急之下,她左手一翻,用力格開了劉公子急欲傷人的短劍。
隻可惜阻止了短劍,卻沒有阻止劉公子的另一隻手。嗤的一聲,另一把短刀狠狠插入她的左臂,犁開血肉,血花爆出。
隻那一刹那,程遙青便吃痛縮回了手,但仍舊為時已晚。左手小臂上出現了一條又深又長的口子,鮮血汩汩流出,模樣可怖。
她隻好扯緊了左臂的袖子,企圖壓迫止血。
“你是何人?”程遙青負傷虛弱,企圖打破僵局,養精蓄銳。
對面那個神色陰郁的富貴公子果然神色忌憚,不敢上前。但他嘴裡的話語讓程遙青心一沉:“程女俠,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
程遙青心中暗道不妙。此時她未曾易容改裝,連最簡單的覆面都沒做,确實不夠謹慎。不過她多年來隻在暗中走動,與知交故舊都斷絕了聯系,怎會有人認識自己?
“十年之前,江南雙姝,名震武林。梅花一劍辟春寒,柳葉細裁春滿園。可惜不久後梅花身隕,柳葉失蹤,江湖上記得她們的人寥寥無幾。”
“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正是名号響當當的柳葉刀,程遙青。”
“隻是不知,你當年的柳葉刀,怎麼換成了現在這把?”
“夠了。”她出聲喝止了面前之人的鑿鑿之言。
梅花柳葉,已經是太遙遠的事情。
遙遠到程遙青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将故人都埋葬在記憶中。
被人叫破真身的感覺真糟糕。她心想。
就像是一隻生活在陰暗潮濕地底的老鼠,忽然來到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
而且是在她最不想對方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人之前。
“師姐。”顧況卻在此時從旁出聲,“這人姓劉。”
顧況的語速極快,如同蜻蜓低低在水面一沾。
程遙青卻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前這人姓劉。
他們隻遇見過一個姓劉的人,這就是苦尋不到的神秘劉公子。
程遙青忽然福至心靈,腦海中産生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劉公子,”她的心定了下來,說話也自然慢條斯理了起來,“将軍府失火案的幕後元兇。不知你綁了羅亮,可審出了點什麼?”
劉公子臉色微變,登時否認:“程女俠說什麼,在下聽不懂。”
程遙青觀其反應就知道自己猜對了。詐出了這一段隐情,她乘勝追擊,刺探劉公子的動機:“隻可惜羅亮的案卷已經呈報上去,劉公子再将人扣押也于事無補啊。”
不料面前那劉公子似乎看出了程遙青對羅亮一事的關心,沉默一會,笑出聲來,直接認下了:“那程女俠有所不知,這羅亮腦子軸得很,一口白牙都拔光了,也問不出什麼。他呀,現在大抵是被破席一裹,扔在哪個墳岡了罷。”
旁邊的顧況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
程遙青心下也深恨着劉公子的殘忍,但她面上還能撐住:“劉公子此言差矣,羅亮是生是死,我并不關心。隻是劉公子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針對将軍府——”
她手上略微止血,恢複了幾分力氣,話音未落,便見劉公子閃身後退。
程遙青早警醒着這一招逃之夭夭,一刀如鬼魅般随劉公子而去,那劉公子往後狠狠踏了幾步,才堪堪穩住身形,用雙刃格住程遙青的重刀。
他自知論武功打不過程遙青,接下來幾招拆過,左閃右避,身上的衣服被戳出了好幾個窟窿,人倒是奇迹般毫發無損。
正當程遙青準備揮出最後一刀時,眼前忽的黑影一閃,一支袖箭迎面飛來。
原來是這劉公子眼見無法脫身,便使出下三濫的保命招式。
程遙青偏頭閃躲,箭镞擦過了她的耳廓,切斷了腦後幾縷青絲。
這一閃,刀風就慢了一拍。
劉公子抓住程遙青這一晃神,蹬壁上屋,飄然遠去,隻留下一句話。
“程女俠,京畿營已經圍住了京城的大小城門,你們逃不脫的。”
*
程遙青返回了顧況所在的水缸處。
顧況此時已經從大缸子裡面翻身出來,正站在地上,試圖擰幹身上的衣服。
幸運的是他身上的污泥也被水泡幹淨了,仔細嗅嗅,并無異味。
真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顧況此時心亂如麻。
一會想擔心程遙青的傷勢,一會想羅亮的下落,一會又生怕自己給祝婆婆造成麻煩,一會又轉念思索柳葉刀的名号。
正當他不知所措時,程遙青終于提着刀回來了。
顧況一下子猶如有了定海神針,他口中有千百句話想問師姐,但隻揀了最要緊的一個開口。
“師姐,咱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程遙青給出了顧況心中的答案:“事不宜遲,趕緊離開京城。”
但是在離開京城之前,他們還有幾件事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