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一個女子抱臂前來,燈光幽暗,看不清面容,形如鬼魅。
幾個姑子俱被程遙青吓了一跳。
待程遙青表明身份隻是住客,咨詢剛才那幾個姑子話中所談之事,幾個人推诿了一番,最終選出了個最年長的出來頂缸。
“姑娘想了解的事情,貧尼也是剛剛聽到。白雲觀向來不問俗務,難得近日淮南王側妃在此清修,上下山的信僮便勤勉了些。今日傍晚,大雨方歇,有人聽到一封急報傳到淮南王側妃處,側妃本來還想再觀中多盤亘幾日,接到這份急報,臉色大變,當即收拾行李,下山去了。”
這姑子講到這裡,深吸一口氣,好像個說書人要吊足了聽衆胃口。
程遙青心中正悶了一團無名之火,見這姑子推诿了事,冷聲道:“還請休賣關子。”
姑子吃了個癟,隻得繼續:“有人去探聽側妃為何猝然離去,從那趕車的下人處聽得,北邊傳來消息,顧老将軍今日帶了一隊士兵照例在泰赤烏部的市集巡邏,誰曾想忽然被人劫走,一隊人盡數亡命當場,隻有老将軍不知所蹤。”
程遙青的表情愈發冰冷,内心一刹那湧出了無數疑問。
明明現在還是大夏與北狄和平共處的夏季,為何突然出了這麼一樁大事?
程遙青在祝婆婆院中已經發出了對顧老将軍的警示,為何他還前往了泰赤烏部?
又或者是,邊境的消息來源全部被封鎖了?
程遙青本以為,将軍府失火一案已經水落石出,顧況他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吞,可是邊境事發,倒顯得這滅門慘案再一次迷影重重了起來。
她敏銳地注意到另一重疑點:“你說這淮南王側妃聽到了消息就匆匆離去,可是這般軍國大事,與她一小小後宅夫人有何關系?”
說到這裡,那老尼反應過來,趕忙擺手告罪:“姑娘莫怪,貧尼不敢議論皇親國戚,一時講了渾話,該打,該打。”
說着,喏喏鞠躬,企圖退回到剛剛那一群碎嘴的尼姑中去。
程遙青卻不可能讓她這麼輕易走掉。她放開抱着左臂的右手,捏住了那姑子的大臂,姑子不防,被抓了個正着。
程遙青五指如鐵焊的一般,輕輕松松就将那姑子帶出好幾步。後面那群小尼姑見程遙青面色不對,早就三五成群,四下散走了。
老尼覺得自己今日倒了大黴,心頭惴惴,猶豫了下,見人都不在了,将頭湊過來,嘴裡溫熱的氣息幾乎噴到程遙青的臉上:“姑娘不明白,這件事,還得到無人處講。”
程遙青見這老尼這時還要在她面前拿腔作調的,反正四下無人,她也樂的說真話:“你隻管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若是有半句隐瞞,這手可要落到别處去了。”
老尼之間水蔥兒似的纖纖玉指在眼前一晃。
剛才她還小觑了面前這姑娘的力氣,現在卻不敢了,忙點頭應承:“正是,正是,貧尼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
要說這淮南王側妃,還要從淮南王說起。
八年之前,上一任皇帝還未駕崩,淮南王是京城最炙手可熱的少年郎。
他是先皇最小的弟弟,今上最小的叔叔,與今上相差的歲數,不過兩三歲。
這兩三歲的差距,放平民百姓之間算不得什麼,放在天潢貴胄之家,卻猶如天塹。
先皇猝然崩逝,今上年少猝然繼位,未經曆練,不通政務。彼時淮南王正當盛年,作為曾經最受寵的幺兒,有過在六部之中輪轉的經驗。
正當衆人以為淮南王要成為大夏第一位攝政王的時候,先皇一紙遺诏,把他封到了江南。
江南魚米之鄉,古今富庶之地,照理說,淮南王一家應該感激涕零。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一招陽謀,叫作明升暗貶,明賞暗罰。
相傳皇帝出殡之後,京城淮南王府就被京畿營重重圍住,一隊馬車趁着夜色灰溜溜離開京城。
自此,淮南王、淮南王妃二人就在江南定居,不再上京。
直到最近幾年,他娶了江南本地一位姑娘做側妃,這側妃娘娘上京,代替了淮南王在京城中走動。
可惜側妃側妃,終究落了一個側字。
淮南王在京城的種種故舊,恢複聯絡的不到十之一二。
卻說這側妃娘娘,倒也是個妙人。
據老尼姑說,她生得豔若桃李,性情卻冷若冰霜,頗有些刁鑽古怪之處。
譬如本朝不興道教,她來了京城,就偏愛往白雲觀上住,美其名曰清修。
譬如她身邊侍奉的大婢女,看着柔柔弱弱,但有小尼姑偷偷瞥見,那婢女能輕輕松松挑一擔水而不搖晃。
再譬如她本人,明明是淮南王側妃,卻不愛下人如此稱呼,隻教人喚她莫夫人。
那尼姑的嘴還在一張一合往下念,程遙青卻此時一句話都聽不進去了。
莫夫人?
這淮南王側妃姓莫?
程遙青生命裡隻出現過一個姓莫的女子,便是那日劉公子喊出的梅花劍。
梅花劍莫淩霜。
她不是死了嗎?何時成為了淮南王的側妃,成了這個失勢皇叔在京中的代言人?
程遙青口中簡直有千般萬般疑問要問出口,可惜面前這老尼完全不能解答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