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倒灌入洞,迅速從顧況的腳跟起,淹沒了他的軀幹,脖子,下巴。
他深吸一口氣,一頭紮進水中。
一切仿佛昨日重現。昏暗的環境,刺骨的河水,茫然的前方。
但是一切又分明與将軍府失火那晚不一樣。
這一次,他的手牢牢牽住了師姐的手,縱使湖水砭骨,他們也能從彼此身上汲取到一絲溫暖與安定。
下一秒,他團身一拱,随着程遙青鑽入了被沖開的口子中。
剛開始逆流而上費了極大力氣,漸漸地,水流平緩下來,兩人此時為了節省力氣,手拉着手随水蕩漾着,順流而下。
面前仿佛出現了一絲微光。
顧況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是那光芒仍在眼前,而且愈加明亮。
顧況張開了眼望去,終于看清了,那是一小抹皎潔的月光,從上方的蜿蜒的石裂縫中照将進來。
月光落到水面上,被微漾的水波打碎,沖散,複又聚合。
顧況的意識也随之扭曲,揉捏,潰散,聚起。他仿佛已經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好像下一秒,他就和程遙青齊齊被沖刷到岸上。
顧況滾起身來,四下望去。
不遠處就是一處小村莊,人已歇下,燈火寥寥。
他剛想回頭與程遙青搭話,卻被她抵住了側臉,緩緩轉回去。
“不要看。”耳畔是師姐低低的聲音,在顧況耳中如玉落珠盤,卻又帶着一絲奇異的愠怒。
看什麼?
顧況心下不解,低頭一看,才發覺自己的粗布衣服在水中泡久了,緊緊貼在身上,整個人的身形被清楚地勾勒出來。
他仿佛靈台一點,明白了程遙青此時的窘況。
想到師姐肌膚緊貼的薄衫,顧況不禁心頭有些微熱。
腦子裡不由自主浮出些孟浪詞曲。
他凝神細聽,程遙青呼吸清淺,從背後接近了他。
顧況此時已經浮想聯翩。
難道師姐要......?
程遙青的聲音再次響起,語音淡漠,号令他:“你到前頭去,找兩件幹爽的衣服回來。”
顧況聞聲,如同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他趕忙甩甩頭,摒除了雜念。
程遙青是不會給自己回頭的機會的。顧況甚至有些确信,在他回頭之前,程遙青的刀就會架到他脖子上。
“師姐,”顧況不敢回頭,脖子僵直,“我這就去。”
*
程遙青覺得顧況的反應怪怪的。
他匆匆離開的背影像極了倉皇逃竄的兔子。
烏發散亂下,少年耳尖微紅。
更像兔子了。程遙青暗搓搓想。
她尋思着顧況沒有那麼快回來,便先褪去半邊衣服,把那條受傷的手臂解放出來。
她揭開布條,觀察了一番傷口的情狀:新鮮的深紅疤痕,周邊被水泡得有些發白,翻出些新肉來。
程遙青不滿地撇撇嘴。
說實話,她此時有些後悔。
顧況這小子口頭上說得頭頭是道,什麼不拖累師姐,什麼放棄尋仇。但是觀其行動,卻能發現,他隻是嘴上一套,身體做的是另一套。
他隻是把複仇的種子埋在了心裡,指不定什麼時候便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
正想着,背後傳來哒哒的腳步聲。
回頭一看,正是顧況。
“怎麼來得這麼快?”
他手裡拿着兩件灰漆漆的、看不出形狀的衣服,臉上一片欣喜。
“師姐,我沒走到村莊去。”顧況說着,把衣服擱在程遙青身旁的石頭上。他的目光觸及師姐露出的光潔的背脊,又如觸電般閃開。
程遙青将身子背向他一偏,把衣服提上,隻露出一邊肩頭。
視野下一秒就被擋住了。
但是顧況還是看清了。或許是由于常年練武的緣故,程遙青的肩背與話本中所言的“柔膩香肩”大相徑庭,絲絲肌肉鼓起,倒似一隻健美的野豹。
“我走到林子邊上,恰好碰見了一個無人的守林人小屋。”顧況解釋道,“不過屋内僅有男裝,也不知合身不合身。”
不待程遙青提醒,顧況便自覺轉身:“師姐,我背過去了。”
程遙青瞥了他一眼,隻看到顧況毛茸茸的後腦勺。
他大概是小跑着來回的,肩背聳動,猶自喘着粗氣。這一番運動,倒烘幹了大半身衣服。但是那些帶着潮氣的衣服緊貼着皮膚,恐怕也有些令人不舒服罷。
程遙青不知道的是,顧況的異樣,更多來自心裡。
年輕人的耳力靈敏,背後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不用仔細去聽,就灌進了他的耳朵。
顧況幾乎都要在心頭勾勒出背後的情形。
他終究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此時心悅之人在背後換衣,他卻不能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