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任由旖旎的遐想在心頭氤氲。
顧況憋得渾身難受,跺了跺腳。
他感覺身體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反應,趕忙蹲下身抱住了膝蓋,借此掩蓋身體上的異樣。
程遙青手上的衣服并不繁複。這是一件保暖防風的外袍,樣式樸素,看起來正适合夜寒露重的時候。
她用衣服攏住了身體,中間系一根腰帶,勒出細腰。程遙青低頭向水中倒影望去,感覺自己像一隻寬肩窄腰的大螳螂。
若是手中拿把刀,便更像了。程遙青在心裡啞然失笑。
畢竟心頭挂念着顧況也會感到不适,程遙青換好衣服,轉過身來,卻看到顧況蹲在地上,似乎打着顫兒。
她趕忙疾步向前,扶住顧況的肩頭:“你怎麼了?”
顧況搖搖頭,幾乎要把頭埋進衣服裡,露出的脖子紅得像能滴出血來。
程遙青見他這般,念及顧況大腿上的傷口,更是錯解了他的搖頭。她以為顧況是傷口崩裂,疼得說不出話來。
她伸出手,想要移開顧況擋着臉的手臂,柔聲道:“告訴師姐,你身上哪裡不舒服?”
顧況被她這麼一晃,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急忙縮起腿來,再次遮擋在自己身前。
不防傷口被這劇烈的動作牽扯到,一陣劇痛傳遞到大腦,他嘴角不由得“嘶”地倒吸一口涼氣。
程遙青的手已經按上了他的大腿。
顧況避無可避,終究是四肢一松,躺平在草地上。
他捂住了自己因為羞恥而漲紅了的臉,但是偷偷張開指縫,擡眼望去。
程遙青倒是明白了他剛才那一番動作到底在遮擋些什麼。
她臉上表情毫無變化,心裡卻突突得有些異樣。
仿佛道德的枷鎖重新落在了她的心上。
内心此刻天人交戰,這一次,是舉着綱常倫理的念頭占了上風。
剛才洞穴中情迷意亂般的激情褪去,程遙青重新用理性剖析起她與顧況的關系。
顧況,一個錦衣玉食的小公爺,如果沒有将軍府那場意外的發生,他将一直生活在顧老将軍為他制造的幻境中,成為将軍府留在京城安定君心的完美質子。
她則是一位浪迹天涯的江湖刀客,縱使此前數年,一直在為贖清欠下将軍府人情債而奔波,但她終究是想過上遠離塵世逍遙自在的日子,自然也要遠離将軍府,遠離朝堂之上一切紛争。
程遙青與顧況,本不應該有交集。
換句話說,這段感情,本就因為意外才能慢慢萌芽。
顧況喜歡她,這顯而易見。
但她對于顧況卻是何種心意呢?
想到這裡,程遙青整理傷口包紮的動作一頓,擡起頭,望向了顧況。
顧況透過手指縫,看到程遙青面不改色地拆開包紮,檢查傷口,動作幹脆又利落。
見程遙青沒有反應,指縫漸漸松開。
然而這時,程遙青擡頭向他瞥了一眼。
顧況手指一縮,幾乎以為程遙青下一秒就要點出自己的逾禮之舉。
但程遙青隻是一擡眸,便又看回他腿上的傷口。顧況遂也慢慢放下心來,想來自己的小秘密可以被守住。
師姐這麼緊張自己的傷口,看來還是關心他的呢。他内心暗暗滿足。
程遙青不知顧況的内心千般萬般變化。
她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不管她對顧況是什麼意思,有好感也好,把他當成替身也罷,一切都不應該繼續下去了。
思路漸漸延伸,已經想到了如何把顧況托付給可信的人,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看,螢火蟲。”
顧況忽然出聲,指向程遙青背後。
程遙青應聲回頭。
果然,點點螢光從草間升起,朝向他們飛來。
幾隻小蟲甚至大膽地從程遙青和顧況中間繞過,環着兩人,仿佛為面前之人增添了一層光幕。
“町畽鹿場,熠耀宵行,說的可不正是此景!”顧況忘卻了疼痛,拍手稱道。
程遙青卻不知這兩句詩,無法應答,她選擇沉默以對。
顧況卻敏銳地感受到了程遙青這一瞬的安靜,他不着痕迹地解釋道:“師姐,此句出于詩之《東山》,講的是士兵從出征到歸家的情景。”
想了想,複添了句:“我日日拘在将軍府中,隻有詩書為伴。詩經風雅頌三卷,我翻得滾瓜爛熟,幾乎能成頌。可惜這一首《東風》太悲,我不喜歡。”
程遙青大概也猜到了顧況不喜歡的原因。
無他,顧況自幼長于深宅大院,自然讀不懂這些兵戈離鄉之作。
程遙青此時卻生了興趣,讓顧況把那首詩賦完整念了一遍。
耳畔傳來少年清朗明澈,字正腔圓的聲音。
“……不可畏也,伊可懷也……自我不見,于今三年……”
程遙青的眼前忽然閃過顧淨的臉。
眼前逐漸迷蒙,顧況搖頭晃腦吟誦的模樣仿佛與顧淨重合起來。
“我念生民多艱,背井離鄉。青青,你可願随我北上,解此困厄?”
程遙青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那個夜晚,顧淨第一次握住了她的手,袒露心迹。
顧況一首詩吟完,驚道:“師姐,你怎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