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也緊跟在陳蘭靜身側進校門,雙肩包背得規規矩矩,周身人流往來,騎自行車的直起腰,屁股離了坐墊左右擺,叮鈴鈴敲鐵鈴,嗖起一陣陣涼風。
她大緻掃一圈,繞過小花台時擡頭——老教學樓中央砌起白漆灰牆隔開兩側,牆裡豎寫句簡短标語,留白過多,實在沒什麼寫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也刻上去湊數。
耳機在踏進辦公室之後便摘下,陳蘭靜帶她去見了秦棠那個班的主任老師,細高挑兒,挺斯文一中年男人,陳蘭靜喊他馬老師。
黎也不大講話,背包裡的一些完成作業和上學期成績攤出來,問什麼答什麼,走完流程就坐到後邊的小凳子上,愣瞧着陳蘭靜跟人抵掌而談。
辦公室敞着門,打了預備鈴,風風火火蹿走的,悠哉遊哉邁去的,畫兒似的框在那,有人覺察異樣,朝裡邊伸頭縮頸,觸及目光,黎也便把臉轉開了。
臨走前,陳蘭靜還把黎也拉到辦公室門口,往她手裡塞了一筆零用,叫她帶給秦棠。走出去兩步又回來,作勢多關切她一嘴,場面客套同她說:“你媽給你的錢要用完了,就來找舅媽要!”
黎也應态度點頭,目送走人,肩膀被人從後拍了一下,那個馬老師,他介紹自己叫馬淮波,将她往一側引路。
“你舅媽把你的情況都告訴我了,外地過來,确實不容易,成績還是個拔尖兒的。”他邊搖頭邊歎難得,“有什麼不懂随時問,别拘束,我這人比較好相處。”
黎也不鹹不淡嗯了聲,并非刻意敷衍,此刻那種置身事外的後勁還沒緩和。
校園面積在這種地方應該算是合乎情理的,隻是從裡到外透着股窘迫的倉促,樓就那麼幾棟,那麼幾層,馬淮波有心給她多介紹兩句,指邊上那棟老樓,會議室、圖書室、媒體室、各科儀器室,該有的都有,能擠的都擠擠。
連宿舍也是一棟樓物盡其用,男女分層住,他說到這有點尴尬,圓話說,學校裡走讀生多,畢竟就那麼點大的地方。最後不忘一提:廁所和食堂還是很具人性化的,至少是吧,一南一北。
馬淮波笑笑回頭看她眼,手裡什麼東西沒拿,略顯局促地搓搓手,拐回原話題:“你舅媽跟我說,秦棠還是你表妹?”
“是。”
“你倆關系還好吧?”
“……很多年沒見。”隐約其辭這麼句,多的她也沒繼續說。
“你舅媽特意拜托我,讓你倆都到我帶的文科班。”
“她跟我提過。”
馬淮波微點頭,又語重心長歎了聲:“我看,你比秦棠那丫頭省心。她啊,脾性太躁,也不放心思在學習上。到底是你們姐妹倆好說話,有空多勸勸她,高二就荒廢了,往後再想回頭撿就難咯。”
“她成績很差?”
“時好時壞。”
黎也跟着他的步調減慢,稍微留意他接下去的話:“壞是真壞,偶爾好點的時候,就有别科老師找我反映……”他表情變得凝重,“她連錯别字都抄對了。”
黎也沒憋住笑,很想勸句不用操心,她或許連回頭撿的念頭都不會有。
教學樓統共六層,以上中下三個部分分排年級,沒多少個班,沿途是乳膠漆白牆,這裡缺塊牆皮,那裡裂條大縫,兩步見一處暗黃污迹。
距離鈴響過去很久,路過的每間教室,不管有老師沒老師的,盡都是聒噪喧嚷,至少在這層,沒有例外。
到班級門口,馬淮波叫她向上看,認眼五班班牌,裡邊兒雀喧鸠聚絲毫不影響他和容悅色走進去,這個班級也很快成了整個二樓的例外——吵鬧聲以排山倒海之勢退去,無數雙眼睛齊刷刷争前恐後聚攏在講台。
馬淮波上一秒還對他們的一秒噤聲十分滿意,下一秒就亂回一鍋粥,眼光奇異,議論紛纭。見此作腔咳嗽兩聲,沒什麼鳥用,無所謂在嘈雜中開口:“這位就是咱班轉校來的新同學,叫……”
卡殼了,黎也和他的求助目光對上,輕歎:“黎也。”
“诶!黎也同學。”
底下适時有人起哄,流裡流氣飄來句:“好漂亮啊新同學!”
馬淮波睨準了聲源,擡手在懸空虛虛搭了下,叫他别把人吓走了,看向黎也,也沒什麼可說的,環視一圈兒,往中央一列的最後排指:“你要不就……跟你表妹坐一塊兒?”
黎也順看過去,馬淮波指的空位旁邊,趴着個焉了吧唧打迷糊的女生,發覺到一起跟過來的眼神,清醒了,仿佛才注意到講台上的人,迅速接收現狀,接後,跟着一大片人瞪目哆口。
在這樣古怪的,持續過久的氛圍中,終于是誰忍不住發出疑問:“那不靳邵的位置?”
有人接上了笑:“誰有咱老馬考量周全,給邵哥腿上安排一個美女新同學!”
氣得馬淮波抄起根粉筆就扔過去,沒砸中,敲了下前座哪個冤大頭腦門,周圍迸發出陣爆笑如雷。
黎也循聲瞟了眼,挺非主流一黃毛。馬淮波伸出警告的手指對過去:“再貧?我一下沒逮着你,怎麼着,開學趕時髦換的色兒?”
男生叫苦:“您眼尖兒就盯我,隔壁班好幾個黃毛呢,他們班主任都不帶管的!”
“你有能耐轉隔壁去!别跟我嬉皮笑臉,明天再讓我看見這一頭,我打電話喊你媽來抓你去剃個光的!”
馬淮波轉到黎也這換副和藹慈笑,“别理他們,你就坐那兒,沒事兒。”
“不用。”
馬淮波被拒絕地一愣。
黎也繼續說:“哪兒空着我坐就行。”
教室裡更吵了,熱潮過去是更高的熱潮,馬淮波吼了兩聲,有威懾力,但不多,就跟海浪似的時起時落,不知悔改。
馬淮波最後給黎也指了個靠近後門的後排座,讓她先坐着,有什麼不适應,随時找他調座。對這個開設的例外,底下人一聽就怪聲怪氣。
黎也揣着胸悶走下的台,途徑在秦棠座位旁,她稍停頓,秦棠尚在欣賞自己一手藍色指甲,餘光掠眼她,不以為意。正要走過,陡然聽見那麼聲不遜輕嗤:“還挺自覺。”
往前的步子沒邁下去,收回來,思緒重組了下,她回首,秦棠也在她那聲突兀的“老師”叫出口後,正眼偏來。
“我看這兒視角挺好。”她笑眼盯着側邊瞪眼咋舌的秦棠,“我坐這兒也行。”
衆目聞聲一一探去,那姑娘壓根沒在審度什麼視角,反倒把人秦棠盯得拍桌站起來跳腳,挺響一聲,興起四周八卦看戲的諧谑。
“诶诶诶,都幹什麼呢?有沒有一點課堂紀律了!”馬淮波叉腰仰脖子無差别吼了在座所有,再去看向鬧動源頭:“ 秦棠,你怎麼回事兒?”
秦棠憋堵地胸膛劇烈起伏,喊出來幾分委屈:“又不是沒位置了,幹嘛非得占别人的?!”
馬淮波愣了神,黎也覺得班裡這些人就跟捧哏逗哏唱戲似的,即興就能搭起個草台班子,嘲的嘲,笑的笑,耳朵被吵得沖上股勁,她壓着悶又問:“能坐嗎?”
“你坐你的,沒事兒!”馬淮波笑着擺手,秦棠繼而瞪眼,有話要喊,他目光一瞬犀利了,指着她:“你就憋着,我排個座兒還得看他願不願意不成?”
又一下拍桌響,秦棠忍口氣坐下去。黎也書包搭放在桌上,兜裡揣了紙,用來擦抹凳子浮灰,原本應着馬淮波那聲怼話的哄笑,在她鎮靜落座時刻,摁下開關般,戛然而止。
黎也是注意秦棠的視線,從而扭頭,對向後門,聚焦點裡兩個一前一後進班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