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燭經久不滅,喬成玉在石壁上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一處不同的關竅,按下去,聽到齒輪轉動的輕微動靜。
下一瞬,囚牢後處的牆體應聲移動,露出裡面的狹小密室。
雖然狹小,布置的卻很仔細,甚至還立了一副書架,燃的燭火很足,叫人恍如白晝。
正中央放着一副棺材。
喬成玉屏息,小步上前,狠心咬牙,使勁一推。
棺蓋滑動,露出裡面的人。
是一個青年,渾身幹癟,面部的肉幾乎已經消瘦幹淨,隻剩下一副骨頭撐着皮。
喬成玉撚起一縷靈力,企圖探查他的死因,
然而還沒有動作,就有一道身影沖了進來,一把推開她,身子靠在棺木上,死死地抱住裡面的“人”。
“珠子呢?珠子呢……”葉宛白這才發現他的不對勁,四處翻找,眼裡的淚一滴一滴掉下來,狼狽不堪。
“這、這裡。”喬成玉下意識伸手,把懷裡的木盒遞給她。
葉宛白伸過手接過,喬成玉留意到對方滲血的指尖,血迹斑斑。
葉宛白手掌還輕微發着顫,她抖着手指,好幾下才把盒子打開,露出裡面黯淡色澤的珠子。重獲至寶,她死死地抱住它。
“阿姐!”葉竟思也姗姗來遲,身上全是灰燼和塵埃,看起來比葉宛白好不到哪去。
葉宛白沒有理會他,隻是又笑又哭起來,神色癫狂,仰着頭,似乎在叩問上天,卻沒有人能夠回答她:“可是那些人都沒了,人沒了?我的蕭郎怎麼辦?”
葉竟思聽到這個熟悉的字詞,眼皮狠狠一跳,湊近一看,裡面的人果然是關蕭。
那個會念酸詩,願意花光所有銀子給他心上人的小古闆。
“葉姑娘,”喬成玉欲言又止,到底硬着頭皮開口了:“人死不能複生,強行起死回生違背因果,會結孽緣的。”
葉宛白猛的回頭,看到一側的喬成玉,隻是忽然緩慢地笑了下,語氣陰森可怖:“這樣說話,你信天?你信惡有惡報善有善報?”
喬成玉吞咽了口口水,往後退了一步,還沒回答她就先被打斷。
葉宛白不在乎她的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倘若惡有惡報,先死的該死他們!”她手一指,轉了個圈,發髻散亂,幾縷粘在臉上,在那麼明亮的燭火下仍然陰翳一片:“他們葉家的人全該死!就應該全都魂飛魄散,永生永世不入輪回不得超生!”
倘若叫葉宛白說起,如何能救下她的蕭郎,令他不必孤零零躺在這裡。她也難以溯洄根本。
似乎從每一個節點開始,關蕭就已經是必死的結局了。
葉宛白曾經以為她和關蕭會是天底下最恩愛最般配的夫妻。關家不富裕,關蕭父母均亡,但葉宛白也不需要過多麼榮華富貴的日子。
她和他約好了,等十五一過,就要上她家提親。
父親嚴厲是不假,葉宛白也很少同他見面,卻常常聽其他府裡的夫人說起,他是個多麼和善的人,夫人們都很好,教她刺繡、梳妝。葉宛白想,父親會同意的,夫人們也都會高興的,她會做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子。
可是父親拒了關家的提親,他語重心長地說葉家多麼多麼不易,養她這麼大,是要她嫁給一個修仙人,不是随便那隻貓貓狗狗都能把她從葉家拿走。
葉宛白想同他說,關蕭才不是什麼貓貓狗狗,也希望父親不要用拿這個字眼,仿佛她隻是一件物品。
可是她太怕了,望着父親的陰厲的眼,說不出半個解釋,所有的勇氣都用來說:“我隻嫁關蕭。”
父親勃然大怒,葉宛白第一次見他生氣的樣子,像頭醜陋的兇獸。修仙之人力氣很大,他把葉宛白的臉都打腫了,把她關在禁室裡,一連三日不許吃飯。
其他夫人給她送了點吃食,也全是勸她嫁給那個酒囊飯袋的劉公子。
是非自在心中,葉宛白懶得再争辯了。她想,父親總不能強迫自己上花轎的,實在不行她就逃婚、一頭撞死,無論去人間或地府,總能有法子同關蕭在一起的。
五日之後,父親屈服了似的,其他夫人都跑來歡歡喜喜告訴她,父親同意關蕭和她的婚事了。
葉宛白太高興了,她喜出望外,因而無數次悔恨,倘若當時多注意一點,是不是能看出夫人們眼裡算計與笑不達意。
然而她一顆心全浸在了嫁給心上人的蜜罐裡,連父親神不知鬼不覺軟禁了她也一無所知。
婚嫁那天天氣不好,陰雨綿綿,葉宛白沒由來地心慌,怕打濕婚鞋。忽然想到從前無數次陰雨天,全是關蕭背着她邁過一個一個水窪,不叫她髒一點腳。
而現在,她就要去嫁給那個背了她十八年的青年了。
她于是又說服自己高興起來——大喜的日子。
轎子慢悠悠地晃蕩着,葉宛白聽到外頭忽然嘈雜一片,心慌,小心翼翼地掀開一點簾子。
瞧見是一副棺材,前後就兩個人擡着,棺材圖案好看,上面是荷花,葉宛白最喜歡荷花。
因此也就大方地不去計較大好日子有人出殡之事了。
然而葉家的人不依,覺得晦氣,硬要那邊道歉,掰扯了一會,那副棺材于是孤零零被放在一邊,等葉宛白的轎子先過,險些誤了時。
葉宛白滿心歡喜,蓋頭底下一張臉绯紅,全心全意地想着他們的今後,她幸福的日子。
她含着笑,等新郎将蓋頭掀開——關蕭一定會誇她漂亮的。
然而蓋頭被掀開,出現了一張全然陌生的臉。
葉宛白的噩夢自此開始了。
她一連被下了許多包軟骨散,防止她自盡,還是她稍微的配合才叫劉家松了心。葉宛白故作乖順,隻為找到關蕭的下落!
半月過去,一點消息也沒,到了回門的日子。葉宛白心急如焚,袖子裡藏了一根簪子,想着以死相逼問出父親關蕭的下落。
然而真相來的猝不及防。
她同幾位夫人閑談,無意将身上衣服打濕,去内室換衣卻發覺出閨前的衣服都不合身了,正欲回去問夫人,不期然聽到她們的交談。
“我看二小姐在劉家也舒心,多虧了阿茵出的主意。”
頂上的二夫人笑道:“那窮小子有什麼好的,宛白真嫁給了那個窮小子定然後悔,他有什麼好的?沒有靈力不說,還蠢,三言兩語就被騙得找不着北了。”
在她們的叙述裡,關蕭日日親自上門提親,自為娶她回家,父親煩躁不堪。其餘夫人獻計,于是他們同關蕭說,他沒有修仙的根骨,配不上葉二小姐,葉小姐是要嫁給修仙人的。
關蕭怔怔,回過神來,毅然決然地決定抛棄學了十多年的詩書。然而沒有根骨的凡人在修仙之路上相當難過。
葉父也不會容忍他的存在。
于是他們又诓騙他,說欲要重塑根骨,必先置之死地而後生,給了他本邪書,卻說是不可多得的秘籍。
一天有十二個時辰,關蕭有十個時辰都用在了修煉那本邪術身上,日複一日地忍受着噬骨之痛,衰元之苦。終于在有一天,悄無聲息地死在了無人問津的密林裡。
屍體被發現的當日,善堂的人不忍,雇了兩個人把他好好下葬,然而無名無姓,也不知道該刻什麼字到棺材上。
卻見他渾身都是荷花樣式的東西,棺匠大手一揮,刻了朵栩栩如生的荷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