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那……唔——”
方太醫瞬時噤聲。很好,懂了。
怎麼說這攝政王也二十七八歲的人了,正值血氣方剛卻尚未娶親,渾身都是勁頭苦于無處發洩,趕巧碰上小皇帝年輕嬌美莫辯雌雄,兩相際會,幹柴烈火,也難怪攝政王抵擋不住。
老太醫越看越覺得猜測有理。
隻是為了頂戴烏紗和項上人頭,方太醫決定把所有旖旎揣測爛在肚裡,交代完幾條緩解藥性的建議,急着拱拱手退下了。
***
太液池,天然的冷水浴場。
唐團闊步而來,然而隔着錦屏,腳步忽然收住,隻瞧見屏風另一側影影綽綽兩道身影,映在屏風表面的牡丹圖。
唐團抓抓腦袋,這屏風不擋還好,擋着反而隻聞水聲淙淙,令人思緒萬千,他深麥色的臉皮透紅。
“老大。”
“查得怎麼樣?”
“麟德殿負責準備膳食的太監跟女官,沒人承認給陛下那杯酒下過情藥。”
太液池的浮冰激蕩,蘇靖之剪影微動:“沒有人?”
唐團以為他是不悅了,連忙找補道:“我動過刑,可他們是真的誰都沒招,當然屬下也明白用春藥謀害皇帝這種事,誰敢承認誰誅九族,但屬下看這些人不像假的。更何況……”
屏風裡忽然聽見小皇帝連聲的嗚咽:“嗚嗚,不要,朕渾身已經濕透了,放過我吧。”
唐團欲言又止,喉嚨滾了滾。
“繼續。”蘇靖之淡道。
唐團硬着頭皮繼續:“陛下以前行事荒唐,為了防他學壞,老大您早就把他身旁裡裡外外都換成能掌控的人了,那次劈空劍刺殺事件以後,就連他身邊的太監總管劉全也被換走了,現在皇帝身邊都是咱們的人,有誰能拿到玉露春?”
“可能性雖不大,不代表完全沒有可能。”蘇靖之沉聲,“那劈空劍不就是個變數?”
“這,”唐團低聲,“……這倒也對。”
身在朝堂步步為營,攝政王向來是個懷疑主義者。
蘇靖之分析道:“崔明海能在皇帝身邊埋伏刺客刺殺本王,就有可能還藏有後手,也許他不知道我今夜要殺他,而想用玉露春先敗壞本王名聲。”
“老大推測有理。”唐團點頭。
蘇靖之再道:“如果今晚本王着了道,崔明海必定會安排人,在露水姻緣時取走我性命。結果是崔明海取勝。”
唐團從不是出腦力這挂的,但忠心絕對可嘉,順着蘇靖之的話贊道:“對,就是這樣,老大英明!”
蘇靖之嗤聲,顯然對唐團不過腦子的誇獎無所動容:“你去速查那些太監宮女,有誰的背景跟崔黨有關。判為同黨重懲。”
“遵命!”唐團立即抱拳告退。
腳步聲消散沒多久,緊接着,太液池外又有陣幾道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同樣在池外屏風環圍外邊停住:“拜見王爺。”三人齊聲。
這三個是三法司主官,朝廷的執法司法組合:大理寺卿紫袍金帶,刑部尚書是個面容和氣的中年大叔,禦史中丞白發蒼蒼,捧着賬冊。
三人恭敬肅立。
蘇靖之淡淡嗯了聲:“爾等連夜查抄崔黨家宅,辦得怎樣?”
三人皆喜:“微臣等收獲頗豐!”
參與抄貪官的家可是個美差,倒真不隻是因為能黑幾件東西,而是長見識。尤其是查辦那些大貪官時,在他們家裡搜查到的東西能讓人瞠目結舌。
蘇靖之:“講。”
大理寺卿辛不移道:“長安共一百零八坊,崔明海的産業遍及各坊,并且不僅如此,他利用本朝官員不禁出入風月場合,在平康坊盤下七座花樓,把控信息集散、涉及人口買賣、蓄奴成為私兵,這些罪行無論哪一條判他斬首都不為過,王爺在宴上一刀殺了他反倒便宜。”
辛不移語速又急又快,銳意外顯,他原是寒門出身,科舉入仕做大理寺丞,因為嫉惡如仇得罪過許多人,但攝政王看中他剛正不阿的品行,非但沒有壓抑他的性子,還反将其拔擢為大理寺卿。
辛不移又正色道:“微臣鬥膽,王爺可知玉露春?”
屏内水聲晃動。
大魏皇帝撥了撥水面。涼得他吐了個泡泡。
可蘇靖之不讓他上岸,怕他藥性沒解又出來給自己作亂,将人輕輕按進水中。衛晩岚用臉頰緊貼蘇靖之的手。
蘇靖之指尖貼住他滑潤的臉側,對外不動聲色:“玉露春怎麼了?”
辛不移禀報:“平康坊皮肉産業乃是暴利,崔明海為使被強賣為娼的良籍女子屈從,使出玉露春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微臣等在其倉庫裡找到足足三百三十五瓶……”
蘇靖之指節緩緩僵住,指端讓衛晩岚握着:“多少瓶?”
“三百三十五,恐怕全長安的玉露春都在崔府後宅藏着。”
“本王知道了。”
靈台霎時清明,思緒似珠子般被串聯起來:果然情藥确實出自崔明海府中,而小皇帝,也果然是誤被自己招來的恩怨牽扯,這才會中情藥的。
月色照入太液池,波紋粼粼,蘇靖之緊鎖劍眉,莫名激蕩起另一股無法名狀的心緒。小皇帝渾身濕漉漉,顯得更加可憐,剛才還想依着自己的手取暖,如今趴在池邊徹底不動彈了。
辛不移還在外面道:“崔府還查到二十領甲胄……”
“先下去。”蘇靖之命令。
辛不移頓時噤聲。
“明日再禀。”
“是。”三法司長官不知何故,但攝政王素有主意,于是行禮告退,“微臣等明日再禀。”
屏風裡面的衛晩岚,發梢都結了冰。這是泡得太久了。
嚴冬刺骨得寒,蘇靖之伸手入池撈人,而衛晩岚渾身濕淋淋又接觸到寒風,嘴唇霎時凍得青紫。
人被凍僵了身子就顯得沉。蘇靖之将手抄進他腋下向上托。便聽到衛晩岚發出聲幼獸般的輕吟。然後有個微涼柔軟的物事貼住他的脖子,細小牙齒涼涼的,他被衛晩岚狠咬了一口。
“唔……”
蘇靖之倒抽了一口氣,恍然失神,心重重跳了幾下,然後被衛晩岚拖下水,兩人同時陷進了浮冰滿布的太液池中!
嘩啦——
水花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