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嬷嬷似是懂了周漪月的意思,躬身稱喏,将人帶了下去。
幾人前腳剛走,一宮女掀簾入殿:“公主,驸馬爺從太和殿回來了,已至東勝門。”
周漪月臉上有了喜色,在宮女的攙扶下,起身朝殿外走去。
不遠處傳來幾聲嘹亮馬嘶,遠遠望去,宮門處那邊一個身穿蓮青鬥紋錦鶴氅的男子邁步走進。
朝珠公主的驸馬,當朝太仆寺少卿,聞祁。
他比周漪月年長許多,赤金縧帶勾勒出挺拔腰身,儒雅清貴,硬朗堅毅,單單站在那裡,便有一種沉穩成熟的疏闊氣。
見公主站在廊檐下,身上錦裘隻有單層,上前握住她的手,果然滿是涼意。
他将衣袖下攏着的湯婆子遞給她,“天冷,别在外面站太久,進去說話。”
手上溫度傳來,周漪月聞到他身上好聞的烏木沉香。
他扶着她入殿,餘光瞥到宮人們帶走一個罪奴打扮的男子,幾不可聞輕笑:“公主又找到了可以打發時間的事。”
周漪月點頭,算是應他的話。
宮女們已将屋内收拾幹淨,換上了新的茶具,壺嘴冒着熱氣。
聞祁掀袍坐下,對周漪月道:“近來朝中諸事繁多,陛下于太和殿數次召見我等臣子商議國事,邊疆不甯,晉國又在這時派使者入梁,絕非兒戲。公主玩樂可以,切勿惹上不該惹的人。”
他沒有問那人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隻是提醒周漪月不要玩得太過火,免得惹出麻煩。
周漪月腦海中恍惚閃過一張昳麗陰寒的臉,還有一群匍匐在她腳下,血肉模糊的人。
那時也有人對她說:“公主不該招惹這群人,一不小心便會引火自焚。”
可她偏偏就是招惹了,還不止一個……二十多、三十多?她記不清了。
她挑了挑柳眉,輕飄飄将回憶壓下,手上遞給他一盞熱茶,聲音拉長,帶着撒嬌的意味。
“父皇朝政上的事我一向不參與,不過我倒是想問驸馬一句——若本公主真捅了簍子,你當如何?”
聞祁接過,手指摩挲着白瓷質地的茶盞,眼裡劃過一絲疑惑,轉瞬即逝。
“你我夫妻一心,為夫自然會盡力幫你擺平,若當真擺不平,我便明哲保身,确保不受你牽連。”
他說話一向聲口很輕,平靜低醇,帶着遊刃有餘的掌控感,每一個字都在往人身上敲,無形中讓人軟了半邊身子。
可那話分明是冷血無情,冷到了骨子裡。
兩人的氣氛并沒有因為這番話冷下去,周漪月失笑:“聞郎,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嗎?”
“我最喜歡你這種無情的樣子,從不會說甜言蜜語,海誓山盟之類的渾話。”
她起身坐在他腿上,攬着他的脖子:“可你,最合我心意。”
濃烈的胭脂粉香傳來,聞祁将她攔腰抱起,小心翼翼放到一旁楠木桌上,雙臂圈在她身體兩側。
女子驚呼一聲,檀口溢出輕吟,教人聽得面紅耳赤。
聞祁低頭問她:“公主說得這般動聽,是為了讓我幫你想主意,好讓你在元宵佳節出行時萬衆矚目?”
“正是。”周漪月坦坦蕩蕩對上他的視線,答得爽快。
“此事不難,我早已給公主安排妥當。”
“快說來聽聽?”
“等今晚你就知道了。”聞祁還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樣,“為夫如此賣力,公主準備如何報答?”
他仰着頭看她,周漪月湊近他耳畔,沁着芙蕖香的氣息柔柔噴灑在他脖間,像隻妖精:“等今晚,你就知道了。”
她眼裡劃過一抹狡黠,弱無骨的手勾着他的衣領,收緊雙腿,合色繡鞋兒勾在男子腰際,一寸寸遊移。
聞祁垂眸看着她的動作,面不改色,手卻攥得指骨發白,閉上眼,臉上肌肉線條緊繃,啞聲道:“公主,為夫還要去見軍機大臣……”
周漪月笑容僵在了臉上,臉上劃過一絲愠怒,嘴裡嬌嗔哼了一聲,将身上人蹬開。
“昨個兒是被父皇叫去下棋,前天是跟太仆寺的同僚在宮外應酬喝酒,今日好不容易才見着你聞大人,沒待半刻又說要走……聞少卿,你娶了本公主當莫不是放家中當擺設?”
聞祁對她這副小性子向來無可奈何,心道這妮子慣會牙尖嘴利的,從後攬住她的肩:“如此美妻,怎舍得當擺件?公主,眼下剛過年關,正月開朝諸事繁多,很多公事都要為夫處理——”
周漪月甩開他的手,從衣架上拿下他的大氅扔給他:“好罷好罷,你且去!”
聞祁見狀也不欲/火上澆油,無奈笑道:“我戌時再來接你。”
走出宮門時,他吩咐宮女們準備好公主出行的盛裝,又給侍從交代了一句:“将溫大人送來的那套崔公窯茶具,還有那件白狐皮制成的紅羽紗鶴氅拿給公主。”
他坐上轎子,忽聽一陣呼啦水聲,嘴上随口問了句:“宮裡的人今日在做什麼?”
宮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不動聲色回話:“許是内務府的人在燒炭火給銅缸的水解凍,弄得動靜大了些,奴婢這就去提醒他們。”
聞祁不置可否嗯了一聲,乘轎而去。
朝珠宮東殿後一角落,幾個身強力壯的太監将一罪奴死死按進水缸中,嘩啦的水聲驚動枯枝上的積雪,撲簌簌落下。
水花四濺,那人本就被凍得虛弱,撲騰幾下便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