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送她回住處——是個用木闆隔出四間房的小屋。
随着五聲鐘響,五彩斑斓的燈光再次暗下,庇護所陷入睡夢。
莫遲從屋子裡拖出兩個歪斜的金屬凳,坐在門口。
手已經不滴血了,但這附近找不到洗手池,所以表面還粘着一層血污。
她思考着剛才和九号的對話,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吃飯,餓得很。
仰頭能看見黑夜被金屬網分割成無數塊,各處雜音混雜着蟲族的嘶鳴,有點兒吵,但适宜入睡。
“莫遲!你站門口幹嘛呢!”
沈間清朗的少年音穿透空間,莫遲站起身,将右手别在身後,破碎的月光下,淡淡一笑。
“你回來了。”
總而言之,文流池進房間睡覺,将外面留給兩人。
“你在等我?怎麼不進去等?”沈間看上去并不生氣她的消失,剛離開機甲渾身濕汗,呼吸速度略快。
莫遲頓了頓,将右手從身後拿出,“真相。你不是想知道嗎,我現在告訴你。”
“說什麼呢!你得先包紮啊!”沈間皺眉往裡沖,“我備了些噴霧,你-”
莫遲拉住他的手肘,偏過頭,想了想,沒有再度将手舉到他面前。
“我的傷口已經好了。坐下。”
沈間看向她,想從目光中确認什麼。
“坐下。”莫遲将人拉到金屬凳上,将右手用力往褲子上蹭了兩下,由于連續幾日的牆外戰鬥,倒也看不出是哪個更髒。
而蹭了幾下後,她再度将稍微幹淨些的手伸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沈間擡眼,垂眸,伸手捧着她的手,大拇指尖細細劃過掌心,月光雖不亮,也能看清确實無一絲傷口痕迹。
他細細檢查了三遍,才歎了口氣,放開她的手。
“這也是....你的魔法?”
莫遲低頭能看見沈間的發旋,張了數次嘴,她原以為自己能像講笑話一樣,将過去講得生動有趣。
可臨了,卻不知從何說起。
沉默近兩分鐘,直到沈間再度擡頭看她,才答道,“是。”
沈間問,“魔法。這确實超出了我的理解範疇,怎麼來的?是在來星際聯邦之後嗎,還是....和你的變化有關?”
庇護所的一切仿佛都睡了。
此刻格外真實的微風帶着風沙拂過手臂。
“沈間,高中時候男生們常看的無限流小說,主神、恐怖片世界,就是那種世界觀設定。我被卷進去了。”
這該是他從未想到過的可能性。
沈間擡起頭,莫遲能看見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
這一瞬間,莫遲别開頭,緩步走到他身邊,将金屬凳拉遠了些,面對沈間坐下。
沈間的目光全程跟着她。
“所以,你是在「無限流世界」中獲得的魔法?”沈間的眉頭緩緩松開,輕笑了下,“可你的表情....你獲得了額外幾年人生,覺得怎麼樣?”
莫遲看着他,嘴巴開開合合十幾次,“你信我?”
“你不是喜歡說謊的人。而且解釋得通。”沈間一直認認真真地看着她,“就是這樣想想,我們可能都幾年沒見了。”
“是三十四年,沈間。額外三十四年的人生,說實話,挺不錯的。”莫遲的聲音重若千鈞地砸在寂靜的街道上。
沈間一愣,“那你....過得怎麼樣?”
這是他第二次問。
莫遲看着他,卻又仿佛看着别處,“我,哈哈哈....我真的-”
沈間看着她,目不轉睛,幹幹淨淨的,甯靜的注視。
她不自覺閉上眼,張了下嘴,又合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再睜開,她微微仰頭,望向空中被無數條金屬網囚禁的月色。
——多麼甯靜的夜晚啊。
莫遲總是笑呵呵的,又或是宛若發呆一般沉默。她很少沮喪,即使有,許多時候一碗酸辣湯就能哄好。
但此刻,她的眼珠黑黝黝的,不帶一絲情緒,如同一口深不見底的水井。
“在第一個生死時速的世界關卡,我推開了擋在面前的爺爺,以免被激光攔腰截斷。但他死了,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死的人是我就好了。”
沈間一愣,跟着收斂神色,認真聆聽。
“殺了我整個團隊的男人,我盡所能地保護他的安全。很多時候,我明明可以殺了他,但我下不了手。我對自己說這是為了整個團隊的生存,因為他的經驗能帶我們活過更多世界。但很多時候我會問我自己,這到底是為了其他人.....還是為了我自己的命。”
沈間抿緊的唇微微張開,一時合不上,也一句話也說不出。
“沈間,對不起。我知道你更想聽到一個正義的主角故事。但我發誓,我發誓我最後還是殺了他。你想,生存遊戲本就是一個沒有明天的東西,沒那麼多自己死亡也要拯救别人的熱血笨蛋....沒有。那麼多。”
莫遲感覺到,沈間的手輕輕蓋在她的手背上。
她不知道他現在的表情,月光皎潔,而她無法低頭看他。
“在開始前,我覺得我能保護所有人。我以為自己什麼都不怕。但眼前小女孩的頭就這麼飛起來,她的血濺進了我的眼睛。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能聞到我身上的血腥味,所以....所以才會背後捅刀,想殺了我。”
“如果可以,我想救下所有人?”莫遲的雙眉下墜,自嘲道,“我太弱小了,沈間。世界不是這麼運轉的。我連活下去都做不到。我後悔了,我不想當這個「主角」。上學、寫作業、被爸媽管着罵着、吃不喜歡的生菜,都好像如此幸福。”
沈間攥緊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