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木闆分割而成的狹窄房間,僅容得下一張硬床,破舊洗掉色的床單上,幾縷月色打亮九号呼吸均勻的面龐,他似是沉睡,但莫遲知道,在自己帶陳父身體進入那刻,他就醒了。
莫遲小聲說,“999号,是我。”
呼吸陡然停止,眼皮撩起,凸起的眼球向下滾動,與她對視,緩緩從床上坐起,“你不應該在這兒。”
九号的鼻翼抽動兩下,視線落在她身上,“好濃的血腥氣。你受傷了?”
月色下,他龐大佝偻的身軀如同每一個中年男人,卻更加緊繃。
“這不是重點。”莫遲彎腰,左臉抵着木闆,将躺在地上沉睡的陳父拎到九号眼前,“他就是嚴九找的人。”
這下九号才徹底清醒,“那更好了。剛才情況太複雜,本想明天再問。你找到「繭」了嗎?”
“不幸的是。”莫遲歪頭微微一笑,“他就是「繭」的頭目。讓嚴九找人的,是庇護所負責人身邊管理一切瑣事,戴眼鏡的男人——喬野。這是你不知道的事,當然,還有更多。做個交易,你幫我把他帶入聯邦,我來解決這裡的問題。”
九号定定凝視她半晌,“不可能。”
莫遲輕笑,撅起嘴點了點頭,“行。我也不是謎語人,和你講清楚。「繭」由這個男人管理,喬野找她女兒,就是為了威脅把控「繭」的管理權。你把他帶去聯邦,「繭」的成員會幫你一起保護嚴九,喬野慌亂,我們才能争取時間。懂?”
“我憑什麼相信他們?在宿舍爆炸後。”九号冷笑,“這群人心懷不軌,為了自己的安危至他人與不顧-”
莫遲字字落地,“人人都是為了自己的安危。”
“咳咳。”陳父掙紮地睜開左眼,九号警惕的神色引得他無奈地吐出兩聲笑,“我一個老頭子,你怕什麼。”
九号說,“你聽到了?”
陳父兩聲咳嗽,“我聽到了。九号,這麼稱呼你可以嗎?我已年逾古稀,畢生所望不過是替我妻再看一眼女兒,看看她長大後什麼樣兒,她冷不冷餓不餓,過得好不好。也罷,即使你不幫我,我也會盡力幫忙。我能聽出來,嚴九.....是你很重要的人,對嗎?”
莫遲反思了一下,好好學習了陳父如何說服九号的話術,最終也沒弄懂。
溜走前,九号給了套女隊友的新衣服,讓她把舊的處理掉。血腥味大得吓人,真不知道她是如何活過來的。
不知道隊友醒來會不會罵他,抱歉,因為她的一點小手段,估計得睡到日上三竿。
·
推開門,九号站在一旁,望着遠處嗚嗚冒煙的煙囪發呆。
莫遲合上門,站在最高一層台階邊緣,前後搖晃,“要走了?”
九号沉默許久,“你到底是誰?”
莫遲斜瞥了他一眼,對方沒看自己,房屋堆在一起,人擡頭也隻能望見一條狹長的灰色天空,與高聳如雲的煙囪。
“這是個很好的問題。”她說,“生存還是毀滅,能讓你思考到死亡的前一刻。”
這時,九号轉過頭,認真又疑惑地打量她,“我說真的,你到底....是誰?”
這一眼迷茫的诘問,攝住了莫遲,企圖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卻無法抑制地回憶起《桃花源記》的故事。
《桃花源記》并非一個危險的世界,裡面的人淳樸善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特别是他們借住的每個人家,男人女人的長相都像極了他們的父母、妹弟、愛人。
她那人家,父親一米七出頭,微胖,偶爾坐在木闆凳上抽大煙,像極了自己家中坐沙發玩手機、冷漠的工薪父親。
可男人見到她,立刻滅了煙,上前詢問她來時是否迷路、中飯吃了沒、這裡天氣冷不冷,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種地。
土地上,掄起鋤頭的母親朝她招手,帶她釣魚、捉蟋蟀、施肥、瞎跑,即使滾進泥潭弄得滿身髒污,也不會把她罵得狗血淋頭。
人是環境動物,即使自認為不是,可人終究是環境動物。
随時光流逝,或者說時光已然不再流逝之時,她以為自己就是這家人的孩子,因戰亂逃入桃花源。
可莫遲誰都不是,不是高中生、不是鋒利的刀、不是聯邦廢物,她誰都是。
“我也不知道。”莫遲無奈一笑,雙眼卻堅定地望向九号,“你隻要知道,我做下承諾,就一定會達成。”
在她預想中,九号可能追問很多事情——如何沖出包圍、熟悉的藍色火焰——但他不問,隻說,“調查員裡,有幾個人已經盯上你了。5000積分,越往前排的越敢使一些手段,你自己保重。”
莫遲笑笑,“謝謝。”
·
沒味道的土豆,吃多了容易噎。
四人聊到天賦評級,本想跳過,可莫遲好奇,沈間就詳細解釋。
沈間右手捧起土豆皮,左手半攏起假裝是土豆。
“所謂天賦實際就是配型,操作機甲的原理是将人體神經和機械節點連接起來,達到想即完成、人機合一的程度。”
咕嘟咕嘟煮沸的鍋,撩起陣陣蒸人的白霧。
沈間将土豆皮蓋在左手上,由于裡面是空心的,圓潤飽滿的土豆皮頂部呈現一塊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