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小雨停了。
“我出五!五!”
莫遲一把将紅色金屬片拍在地上,沙地濺起幾滴黑水,周圍舉牌瞪眼的小孩發出一片哀呼,說她作了弊。
清晨,端了一夜水缸迎雨的大人們,尚在疲憊的睡夢中,精力旺盛又饑餓難耐的孩子們爬起來玩遊戲,憤怒地你輸我赢。
庇護所的小孩喜歡玩十三點遊戲,紫黃紅銀對應一二五零,輪換出有色金屬片,地上數目加在一起大于十三,最後出牌者輸。
輸了的要讓上一個出牌者當馬騎。
此時,仿佛接雨的大人截斷了雨水,地面幾乎不見積水。
小孩們盤腿坐在地上,四處緊密的簡陋房屋包圍了遊戲。
場上數目正好是十三,莫遲下一個孩子沒有代表零的銀色金屬片,懊惱地撲地認輸。
莫遲不喜歡欺負小孩,隻覺得靜靜坐在一群鬧騰天真的孩子堆裡,看着他們過度揮舞的手臂、激動分明的情緒、蹦跳的身體,一種異樣的安心、酸澀流淌全身,泛起暖洋洋的懶意,打一個大大的哈切。
就像高中、班主任、挑燈夜戰,在幾十年的時光沖刷後,偶爾回想,已經忘記了臉、環境、痛苦,剩下的是單純的快樂,像一顆奶奶手作麥芽糖,洗去雜質,加工處理後,甜得恰到好處。
“幫我剪頭發吧。”她對輸了的小孩說,“昨晚想偷偷生火煮土豆,沒想到把頭發燒着了。”
莫遲的頭發當然不是火燒的,昨晚為了隐藏身份,刻意切斷裝扮成短發青年的樣子。由于用藍火當刀,斷口呈現高溫燙出來的扭曲狀。
至于消失的青年,用大火燒成灰,和垃圾車内的垃圾一起,永遠消失。
莫遲坐小闆凳,小孩們圍在身邊問到底怎麼做到次次都赢。
咔嚓咔嚓,随剪刀開開合合,細碎的頭發簌簌掉落,脖子裡紮紮的,她扭了下。
叽叽喳喳吵鬧着,輸了的小孩也停下了剪刀,小手撥弄兩下,驕傲地說,“看看!超帥的!”
“欸~”莫遲撥弄自己的頭發,很短,但似乎有層次,害羞笑了笑,期待地說,“是什麼樣的呀~”
其他小孩們你看我、我看你,猶猶豫豫地指了指一旁屋子裡的水缸。
莫遲小步小步挪,閉眼,湊過去,睜開眼——
“欸欸欸——!!!!!你小子,給我過來!我後悔了!!!!!”
哼,熊孩子就是熊孩子!
·
人們最喜歡在兩種情況下聊八卦。
一種是極困的時候,比如早上去幹活或晚上回家路上,堪比一陣強心劑。
一種是剛得知八卦時,秉承晚一秒食材就冷了的熱乎勁,迅速把山芋扔進他人嘴裡,就想看到對方被燙得上氣不接下氣。
莫遲跟之前那對單身母女撞上時,婦人正追着女兒滿街跑,她伸手一把拽住女兒後衣領,幫了個小忙。
“讓你亂跑!小心被守衛抓起來!”婦人狠狠揍女兒的屁股,擡頭向她道歉,一見頭發,愣了一下,“您這是怎麼了?”
“不是想自己生火做飯嘛。”莫遲皺了下左眼,露出你懂我懂心照不宣的打哈哈表情。
婦人擡眉眯眼,試圖擠出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顯然是覺得這種比狗啃還要難看的頭發,火幹不出來。
“你再看看,有沒有覺得其實還....可以的啦?”莫遲強顔歡笑,做作地撩了下頭發,但意識到現在的形象已經撩不動後,笑了笑,“你覺得呢?”
婦人善意地點頭,“嗯——細看多看看,其實挺有,挺有特點的。”
女兒指着她大喊,“毛蛋!”
婦人猛地一把捂住了女兒的嘴。
莫遲泫然欲泣,知道答案分明了,沒必要再追問下去,人要有自知之明。
“所以,你們是要去?”
婦人笑笑,“倒垃圾。你看上去很疲憊,回去休息吧。”
太陽還沒現身,整個庇護所都陷在半亮不亮的天光之下。
“你起得早。我睡得晚。正好四周認認環境。”莫遲跑過去幫婦人将垃圾車推過來,“你們每天要做什麼呀?上次,你給我那倆土豆我一直想吃來着,可惜沒個煮東西的鍋哈哈。”
“正好我家那口鍋你拿去用呗,晚上燒飯前還回來就成。”
“都有食堂,你們還能自己煮飯加菜嗎?”
婦人淡淡一笑,“說起來,昨天倒垃圾的人撞見活死屍的事,您知道嗎?”
“哦?”稱呼又變成尊稱了呢,莫遲一邊推車,“什麼意思?”
“事情要從守衛長老婆講起,最近她和一個倒垃圾的小男生,總是你來我往.....”
“诶,等一下。我是——”莫遲右手把着垃圾車,左手弱弱地舉起來,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但是前幾天她發現,男生可能同時在跟十幾個女生不清不楚,打算攢足錢離開她,和我丈夫一樣....”
莫遲擡起的手弱弱地收了回去,覺得這不是自己應該插話的時機,可時機應該......?
“不過啊,她懷孕後,守衛長托人讓她當上了清潔工,他們卻不知道人跟人之間的差距,可比人跟狗要大太多了....”
莫遲已經忘記自己最開始想問什麼。
前言不搭後語,可每句話都感覺很...有意思,不想打斷。
于是合不攏的嘴,挑起的眉毛,正無意識推着垃圾車往前走。
實際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推去哪裡,環繞庇護所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