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疲憊是困頓，精神疲憊則是厭煩。

兔子到底沒再給她創造美夢，可能是明白了——莫遲終于脫離主神空間，回到現實，并沒有大舒一口氣，像牢犯出獄或高考生考完最後一門，私書、大喊大叫，而是很長一段時間坐着，像長夢剛醒，恍恍惚惚，感知不出冷熱，對什麼都提不起興緻。

敏感神經回歸死水一片的現實，并不會立刻變得精神奕奕，人群嘈雜像透過一層玻璃傳來，聽不真切。

蘑菇是第一個跟她搭話的地球人。

莫遲甚至無法從腦袋裡搜出合适表情與詞彙，慢兩拍才提起嘴角笑了下，用“是嘛”、“這樣啊”、“謝謝”敷衍。

某種程度上，兔子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蟲族死了，聯邦會恢複平靜，她完成了柳青青的任務。于是兔子給她——長眠，比在後勤部機械勞作還要安靜，沒有一絲一毫精力需要消耗，沒有任何人類或生物需要應付，永生永世的甯靜。

從恐懼死亡、恐懼任務，到恐懼責任、恐懼一睜眼就要奮鬥，最終恐懼殺了兔子後的迷茫。

直至一種不可抑制的厭煩。

“該死的。莫遲！你非得現在給我找事是吧！”柳青青累得罵都罵不動，把心一橫，飛船極速轉彎，朝一個方向飛去，“既然如此，我也豁出去了！”

身後沈間機甲飛來，砰砰兩聲碰撞，兩個前線隊員就往地面墜去。

他們已經死了夠多隊友，不能在蟲族大戰勝利後，再失去誰。于是隊列開始混亂，有人放棄柳青青，下去救人。

“你去哪兒？”沈間問。

柳青青說，“别管我！巨人呢？”

巨人受傷了。

沈間說，“你管我！去哪？要我幫忙嗎？”

“哼。”柳青青冷笑，速度推至極緻，“怕你沒這個膽量！”

沈間穿梭在前線隊列裡，他發現這群人也不是鐵了心要抓住他們，便也隻裝模作樣反擊，一邊回嘴道，“你倒是說！”

柳青青沒有解釋，也不需要解釋了。

在衆目睽睽之下，連沈間都愣了一秒——她開着小型飛船，徑直朝統領辦事處飛去，沒有減速，沒有轉向的意圖。

就這麼一往無前地撞了進去！

轟！

塵土飛揚，統領辦事處傾斜着倒塌下來。

伴随建築轟隆隆解體聲，所有聯邦人手内光腦都彈出了一條公屏消息。

——【候選人柳青青向統領·白發起質詢】

——【您有30分鐘演講時間，結束後，将進行全體投票，時長30分鐘。如您票數高于現任統領，将即可上任成功】

——【如失敗，您将需要進行10000小時公共服務，且永生不得參選】

提早撤離的白發女人站在百米外，看見這條訊息，望向廢墟中從飛船内鑽出來的柳青青。她把莫遲從裡面拽出來，似乎也察覺到，看了過來。自然風吹拂起女人滿頭銀發，掌控聯邦20年，這個女人第一次感受到心髒在急速跳動，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旁辛姐看向她，忍不住堵住耳朵，翻了個白眼。

倆瘋子可真配。

·

光腦提示每個人都能看見。

沈間想不明白，“現在嗎？”他盯着同樣呆愣的前線隊員，“現在這個時候嗎？”

柳青青看向面容溫柔的‘莫遲’，希望他不要壞事。

他表情沉思一秒，仰颚淡笑，“倒是聰明。”

柳青青忍不住，“用不着你說。”

前線隊員紛紛停止動作，等待巨人命令。

巨人機甲落地，十分平靜，“都先回來。我需要确認命令。”

半空的陰影逐漸散去，‘莫遲’看戲般問，“柳青青，你說說看，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赢得那群人的心？恐慌尚未散去，無能憤怒四起，違背統領命令搶走了我這個昏迷怪物，還想讓大家如何相信，你能帶領聯邦恢複生機？”

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問，統領帶着她們走過最艱難的日子，至少讓衆人每四年都收獲一段時間的平靜，虛假的屏幕已經植入了每個人的腦海中。他們想最快恢複平靜的日子，一個消滅蟲族的英雄雖然令人激動，但突破科技的強大也讓這群人感到不安.....與無力的憤怒。

柳青青他們認識，是個值得相信的人，但那畢竟是統領，她第一句話會說什麼？她能說什麼？

終于，公屏出現了聲音。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不是柳青青，一個發幹發澀發抖的聲音。

“你們好...可以，咳，聽到嗎？”

沈間一愣，蘑菇？

柳青青，你在想什麼？

“好。我說。”蘑菇說，“我是半年前因研究處前「蟲族被焚燒殆盡」被調查處審問。”說到這裡，她變得鎮定，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往外吐，“後續調查中我才知道，那是「寄生蟲族」，如果沒有那把火，聯邦會在半年前就陷入内部蟲潮。而那把火，是莫遲放的，就是今天大家看到的天空中的火。她本可以置身事外，但為了還我清白，被1号以我們這些人的命相要挾，被迫加入調查處。”

‘莫遲’點點頭，問柳青青，“重點明确，利害清晰。你幫她改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