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雲真君斂聲不語,隻能目送浮瓊真君執傘遠去。
自此之後,他再沒提過結侶一事。
逐漸踏上歧途的浮瓊真君轉而又打起了二徒弟的主意,在對尋幽下手之前,她暗中将峰内數名無親無友的外門弟子當作煉器材料投入了鬼砂鼎裡。
覓雲真君不止一次用自創的《肉傀術》捏出宛如活人的草木之軀,替浮瓊真君掩滅罪證、遮蓋罪行。
《肉傀術》需有百年以上靈植為引,消耗十年修為,方可制出一具能納金丹魂魄的軀殼。魂魄生前修為越高,則所需靈植年份越久、所耗修為年數越多。
百年靈植并不難找。然而覓雲真君甯願被他人白占便宜,也不肯碰靈植釀就的靈酒一口,更别提要他親手斷絕同類生機用以制造空殼,再放任它們靈氣散盡後回歸天地。
是以,這一具具草木之軀,皆由覓雲真君自身血肉制成。
此事,他對浮瓊真君隻字未提。
繼尋幽這個“熟面孔”之後,覓雲真君的記憶裡又出現了羅虛衣的身影。
覓雲真君記憶中的羅虛衣能言善道、心思機敏,甚是讨人喜愛。每每遇見,對方身側總有好友成群,充滿歡聲笑語。
那是習慣與草木共處的覓雲真君身旁從未有過的鮮活光景。
借着覓雲真君的眼,仇清塵還意外目睹到了羅虛衣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彼時,覓雲真君恰巧正在藥園物色靈植,打算填充峰中空地,徐徐清風卻在不經意間送來一道耳熟話音。
“如此重要的物件,交給我,多少有些不大合适罷?”
許是覓雲真君的氣息與藥園裡鋪天蓋地的靈植渾然一體,以至于對方并未覺察此處還有第三人在。
覓雲真君将掌心花種收進儲物袋,視線穿過樹隙,瞥見林蔭下一男一女兩道身影:是手握玉佩的紫玉真君,和神情忐忑的羅虛衣。
“但它隻有在您手上,我才能安心。”羅虛衣目光低垂,像是不敢直視眼前人的臉。
仇清塵認得那枚曾被紫玉真君系在腰間的命火玉佩,隻是沒想到原主居然目擊過二人“私會”的現場。
紫玉真君低歎一聲,他常挂臉上的輕浮笑意此刻失了蹤迹:“若是尋常物事倒也罷了……但,命火玉佩代表什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收。”
羅虛衣語氣堅決:“可是,除了您之外,無人值得我交付此物。”
“小虛衣……”
紫玉真君似想再勸,卻被少女拿話堵了回去。
“紫玉師伯!這命火玉佩,是我還活着的證明,倘若哪日我遭人毒手、魂飛魄散,希望您能出面為我讨個公道。——就算我這麼說,您也還是不願收嗎?”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這麼咒自己。”紫玉真君苦笑着說,“你是點星宗弟子,他日若遇不測,自然有宗門替你讨回公道,又何必是我——”
“紫玉師伯,宗門上下,我隻信您一人。這命火玉佩,就請您收着吧,哪怕……隻是偶爾記起時看看也好。”
紫玉真君最後還是收下了那枚玉佩,羅虛衣走得利落幹脆,就好像她執意要将命火玉佩交給對方當真隻是憂心自身安危一般。
待到再望不見少女背影,紫玉真君才将玉佩納入袖中,剛一轉身,就和覓雲真君撞了個正着。
“紫玉師兄。”
覓雲真君語氣平和,沒有半分揶揄戲谑,倒是紫玉真君臉上閃過刹那訝異,還有一絲遲來的慶幸。
“你都瞧見了?”紫玉真君豎指唇邊,對覓雲真君說道,“還請師弟為我保密,今日之事,莫要告訴旁人。”
“她心悅于你?”覓雲真君好似不知委婉為何物,像是随口一問,卻又太過開門見山。
紫玉真君擡手拍拍覓雲真君的肩,帶着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二人擦身而過,仿佛無事發生。
覓雲真君轉頭看向少女離去的方向,一種未曾有過的、莫名難言的情緒驟然闖入心頭。
他知道少女憂慮不安的緣由。
或許,尋幽的無故失蹤,令機敏聰慧的少女隐約察覺到了什麼。
當覓雲真君又一次被浮瓊真君的傳訊幻蝶深夜召至絕鸾居時,他早已有所預料。
這次,浮瓊真君嘗試以人魂入器,結果仍是功虧一篑。
覓雲真君用事先備下的血肉,仿着記憶中的模樣,造出了一具與少女生前一般無二的軀殼。
他沒有把命火玉佩的事告訴浮瓊真君。
望着在業火中飽受折磨卻不得解脫的殘破人魂,覓雲真君頭一回對旁人生出名為“憐憫”的情緒。
與其受此折磨,倒不如就這麼魂消魄散了還更清靜些。
可想到紫玉真君手中那枚命火玉佩,他心裡不由得又冒出一個自私的念頭:再多活一段時日罷。至少,别讓紫玉師兄懷疑到小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