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帝冷哼一聲,側目掃了一眼跟個木樁子似的站在宮殿一側的高忠。
他說着虛情假意的奉承話,看起來膽小如鼠,可他卻是唯一一個經受住了駱帝考驗的内侍官。
長箭射中了小内侍的缁布冠,穿過冠身一箭射穿了殿中的木質屏風。
而那小内侍早就腿軟地跌坐在了地上,抖得像個篩子一樣。
駱帝低頭看着那個年紀不過剛剛及冠的小内侍,注意到他的衣袍暈開一片深色,嫌惡地扭開頭,将長弓放回插箭架上。
“姬美人的畫像繡好了嗎。”
“回陛下,繡院的繡娘已經将畫像送來了,陛下可要一觀。”
“那就帶着那畫像,去趟熙花殿吧。”
“諾。”
皇帝的步辇才到熙花殿外,就聽見殿内傳來陣陣低聲的啜泣。
月光如綢緞般流淌在院中,柔和又明亮的月色照亮了庭院。
跨入主殿的門檻,屋内隻點了零星的兩三盞燭燈,透光的雕窗被簾子遮擋着光亮。
“把燈點上。”
“諾。”
随着一盞盞的燭火被點亮,抽泣的聲音逐漸低沉,替代的,是撕裂心肺的尖叫。
“不要!不要點燈!”
“都給我熄了!”
刺耳的尖叫聲充斥在宮殿中,又傳出殿外。然而下人們恍若未聞,點燈的手沒有停歇,直至點亮殿内所有的燭燈,把殿内照亮得比白晝還要亮堂為止。
女人坐在床榻上,床幔重重疊疊地垂落,她躲在角落,拿錦被蓋住頭臉,躲避着燭光,将自己掩藏在黑暗之中。
駱帝走到床榻邊,掀開床幔,輕慢的眼神落在女人蜷縮的身軀上。
“姬謠。”他念她的名字,而非封号。
女人忽然安靜了,身子猛地一顫。
“我命人做了幅你的畫像,要不要看看。”
“不,不,我不看。”
駱帝伸手抓住錦被的一角,用力扯開蓋在她身上的錦被,女人的力量不及,暴露在燭光下,慌亂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臉。
她的長發被剪到耳後的位置,長短不一,亂七八糟地翹着。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斷發于女子而言,堪比斷首。
駱帝拽着她纖細的小臂,一股勁地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她的雙眼哭得通紅浮腫,涕泗橫流,對上駱帝的臉時面露驚懼不安,目光閃爍。
駱帝用一隻手就能禁锢住她,另一隻手從她的頭頂慢慢順着那碎亂的頭發往下,發絲從她的手指間滑過,足以看出這墨發未斷前的柔順。
“姬謠,朕說過,你的頭發是後宮所有妃嫔中最美的。”駱帝說話的語氣又輕又柔,可對面的人依舊如驚弓之鳥般禁不住地發抖。
“所以,朕讓人用你的頭發繡出你的模樣。”
“朕還還沒看過,不如我們一同欣賞一番。”
緊接着,駱帝便命人将那幅發繡畫像拿了進來。
畫像不過團扇大小,繡布上栩栩如生地繡出了姬美人長發如瀑時端莊溫柔的笑顔。
與現在這個性狀瘋癫的女人判若兩人。
隻瞥見那畫像一眼,姬謠便崩潰地大喊起來,口齒模糊不清,雙手抓着自己的頭發往床榻裡邊兒挪。
駱帝松開了桎梏着她的手,目光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那幅用頭發絲繡出來的畫像。
用發絲繡出來的畫像如同丹青畫,又比丹青畫更細膩。
栩栩如生,當真美極了。
侍奉姬謠的宮女垂首不敢張望,聽着駱帝對姬美人說話的聲音都感到恐懼。
姬美人原是韓國的公主,被韓國進獻給駱帝。
姬美人愛美,尤其喜愛自己的一頭墨發。
她初被送入宮中,就因為這一頭秀發得了駱帝的青眼,恩寵有佳。
仗着駱帝的寵愛,姬美人前幾日對着貴妃娘娘出言不遜,言語中無意還提及了已故的清樂公主。
駱帝聽聞此事,未出言訓斥,仍然對她十分疼惜。
旁人都覺得駱帝定是十分喜愛姬美人,連姬美人忤逆貴妃娘娘都能被寬宥。
然而,卻在一次臨幸姬美人的夜裡,駱帝親自取了剪子絞斷了姬美人最喜愛的長發,命人将姬美人的頭發繡成畫。
從夢中醒來的姬美人察覺到自己的長發被人剪斷後,立刻便瘋了。
無論白日黑夜,她的宮殿内始終拉着簾子,殿中所有的銅鏡還有能映照出她模樣的東西都被她摔了個幹淨。
駱帝,當真陰晴不定,難以捉摸。
“高忠,讓人好生看着姬美人,不許她自戕。待她的頭發長過肩頭,便命人拿剪子剪斷。”
“諾。”
身為韓國的公主,姬美人不能随意自戕,否則會禍及母家,引發駱韓兩國争戰。
髡刑于肉身不痛不癢,卻比要了女子的性命還要痛苦上萬倍。
這姬美人也是禍從口出,好端端地提清樂公主作甚。
高忠默默跟在駱帝身後,随着駱帝去了貴妃娘娘的玉蘭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