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饒是如此,昨夜甫一見到滿身是血的魏長陵也是吓了一跳。
待昨夜思緒平複,魏長陵屋内的燈也熄了,她不便叨擾,隻好今日晨起再來看看能否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
她道明來意,魏長陵也沒有推脫。
她點了點妝台,溫言道:“你來的正好,現下手腕虛浮,正愁不知如何上妝呢?”
方錦棠聽了,連忙笑着上前,接過魏長陵手中的梳子開始替她梳發。
魏長陵的頭發很厚,濃密且黑,柔順得像是新出的綢緞。
她是個天生的美人,而她的美也不會讓同為女子的方錦棠感到嫉妒。
那是素雅端莊的大氣之美。
是一般人比不上的。
可也是這樣一個身份尊貴的美人,昨夜血淋淋地被人扶着回來。
看着叫人無端心疼。
她到底是如何長大的,本是最天真嬌憨的年紀,又是大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緣何會如此少年老成,滿腹心事,終日不得笑顔?
方錦棠梳發的手慢了下來,眼眶裡盛滿了探究與心疼。
便忍不住開口。
“我也見過要強的女子,一生剛直,不肯折彎脊梁。實話講,我是佩服這樣的女人,也想要做這樣的女人。”
“可殿下,你身份尊貴,即便再剛強也不能不顧惜自己的性命啊?”
方錦棠的話是好意,魏長陵聽得出來,這也是短短不到一日,第二個勸她顧惜性命的人了。
第一個,是衛景時……
她是想活着,可……若不拿命博,又怎能活的下來。
但這些,不是不想與方錦棠說,隻是看着她不染塵埃的眼眸,又想起她明媚不羁的性子,實在不忍在白紙一樣的畫卷上,沾染污穢。
實話講,她很羨慕方錦棠。
她才是這個年紀,該長成的樣子。
想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了腹中的孩子。
若是個女兒,她希望她可以過得像方錦棠一樣,明媚陽光,一生無憂。
……
魏長陵看着長發被方錦棠盤起,幾下便被她盤成了一個她從前沒見過,卻極好看的樣式。
說了句,“明白,多謝。”
而後便岔開話,笑道:“原隻當你會武槍弄棒,不成想竟是雙巧手。”
方錦棠替魏長陵盤好發髻,又在挑選合适的珠钗,道:“我小時候性子急躁,母親說盤頭可以修身養性,剛好我也愛美,磨性子的針線活做不來,盤頭倒是能坐下來安安靜靜地學。”
魏長陵:“你母親了解你,也很愛你。”
方錦棠:“是啊,世上的母親總是會為孩子操碎了心的。”
魏長陵又忍不住摸了摸小腹。
而後似想起什麼是的,開口問了句:“趙将軍的傷如何了?”
“不打緊了,多虧了殿下。他皮厚,估計下手打的人也沒下死手,如今已然能下地了,再過幾日,想來就能如常了。”
魏長陵聽後,微微勾了勾嘴角,輕道了句:“那就好。”
末了又墜了句,打趣道:“這幾日可是操心壞了吧?”
方錦棠想起剛開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時候,臉上不禁帶起一抹不自然的紅暈,道:“那不是夫妻嘛,剛開始自然擔心。”
“起初我睡覺都睡不踏實,半夜醒來迷迷糊糊看見身邊沒人,心都吓得不會跳了。但好在是在做夢,再醒來,他還老老實實趴在我身旁躺着。”
“這就是恩愛夫妻嗎?”
魏長陵說這句話原意仍是打趣,隻不過聽到了方錦棠的耳朵裡,卻成了怅然。
方錦棠緊道:“殿下也會的。”
“我從小就跟衛景時玩耍過,他小時候頂多是嘴巴壞一些,但絕不是個壞心眼的人。若說當時的那群哥哥裡誰最會照顧人,也是屬他第一的。”
“隻是……”
魏長陵明白,隻是父母早殇,成了他一生之痛,不然他何至于此。
她知道他很好,不然她這樣一個難以動心的人,為何會對他動情。
隻是,終究有緣無分,他們在最不合适彼此的時候被捆綁到了一處,再糾纏,隻會是一段孽緣。
魏長陵已然比誰都清楚,他們的關系了。
說釋然,不盡然。
說放下,也并非。
從總角之年惦記到大的少年,無論結局如何,始終都會在她心中盤踞着一席之地。[1]
這是她很清楚的事情,但也隻能是如此了。
思及至此,魏長陵垂眸,輕輕一笑,道:“他是個好人,我明白的。”
方錦棠深知夫妻之事,外人是摻合不明白的,所以隻能言及至此。
但她心裡是想要魏長陵幸福的。
若這樣一個女子,一生不得圓滿,當真是天道無情了。
就當兩個人這樣一言一語之間,天徹底亮了。
明媚的陽光灑下。
而屋子外面,衛景時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外,也不知他是否聽見了屋内的言語。
隻是見他矗立良久後,慢慢收回了要敲門的手,又靜立了片刻,而後便靜悄悄地轉身離開了。
風揚羅衣,清風拂面。
空氣裡依稀還能聞見獨屬于酸奶粽子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