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從心連“借過”都得用喊的,四周身影如牆壁,她雙臂橫擋,埋頭前行。途經一面牆,怎麼也不肯讓她,徐從心煩躁仰臉,見梁維頗有趣地揣兜觀賞,等四目相對,他才得逞大笑。
徐從心真跟見鬼一樣,大聲道:“你不上班?”
梁維執業後算半個自由人,倒是徐從心領着那點破錢,比億萬富翁更無影蹤。他略挑眉:“你不上班?”
“不上。”音樂震耳,徐從心拍拍臉頰:“我剛聚完餐,順路過來。”
梁維點頭,表示他聽見了:“喝多少。”
徐從心喝酒不上臉,皮膚在射燈下白皙如初,同梁維認識這些年,她也未曾允許對方把自己喝倒過。手指比個數,她揚唇:“小意思了。”
梁維領着徐從心擠出人群,去裡間稍靜的位置。一路亂舞的胳膊,邊走邊躲,跟舞群裡的年輕人其實相似,隻不過,他們有投契的雙人腳步。
徐從心留意眼前,失慎撞上梁維,不疼,但遭他回首一瞪。徐從心聚焦于視野裡唯一的光點,開懷大笑。
帶鈴铛的狸花認識二人,在酒吧裡養大的貓,本身也無懼人群。
它盤在座位上,腦袋縮進梁維的外套口袋。徐從心找尹麗君要來毛線,逗得狸花跳上桌面,差點撞翻梁維的酒,他迅速伸手揚杯,又瞪徐從心一眼。
店裡光暗,梁維事先将手鍊放在口袋,怕弄丢。
他拎出來,銀鍊如星點般閃着,落到徐從心手腕:“幫你帶?”
“好啊,”徐從心如願伸長胳膊,“服務真是周到。”
尹麗君探頭出來,誇梁維手腳利索,不允許浪費她的工作量。轉眼見徐從心攀來吧台烤鱿魚片,唇角帶笑,一束光打得美如畫中,她歎了聲:“從心,有沒有意向來片玉兼職啊。”
“怎麼,找人打黑工,”梁維逗開貓,也站來吧台,“傻子才答應。”
尹麗君搖頭:“從心要是來,肯定不是黑工。”她引着徐從心将烤盤翻面:“小瞧我還是小瞧從心呢,膽真肥。”
徐從心自會說話起,未嘗跟父母進行過真心實意的交流。她與父母是同類人,心底藏事,沒必要開口,直到父母離婚才覺察問題漸大,發酵到這個家裝不住的程度。
向人求助的恥感,遠超得到幫助的獲得感。同學一律評價她不好交往,其實不然,是徐從心顧慮太多,不肯搭别人伸出的手。
徐從心能輕易誇人好,但要達到心髒怦怦的感受,标準極高。
她早就不奢求這份心動,連做夢醒來,都要自諷癡人做癡夢。當她遺忘生活中情情愛愛的無聊部分,總有人記起她,讓她意識到自己踏上天平,能同他分享的碎片情緒持穩。
一塵不變的湖面,任何漣漪都是明顯的。
徐從心知道這陣微風不可信,太短暫,但她不打算勸自己。事情到最後總有結果,她的等待,即是行動,何樂而不為。
梁維掀衣套上,徐從心意識到他要離開,一路送至“片玉”外。
再返回,吧台内不見尹麗君的身影,剩魏斯捷微彎腰,一箱一箱往後廚搬酒。
杯子裡一層碎冰,梁維留下的。
徐從心捏着吸管攪動,餘光裡高瘦的身影暫頓,來到她對側:“你常來?”
他聲音乍聽還是陌生,徐從心掃過魏斯捷,他額頭有汗:“偶爾來,怎麼了。”
“那人常來。”魏斯捷伸手,戴着白手套,示意徐從心跟前杯子。
“我知道。”
魏斯捷動動唇,帶幾分尴尬:“他跟女生來,應該是有女朋友。”
徐從心這才仰頭,認真打量起魏斯捷。普通T恤,露出的胳膊結實有力,在徐從心的注視下,表情逐漸僵硬。
她抽回玩吸管的手:“好,我知道了。”
上回,就在“片玉”,分明打過照面。魏斯捷在提醒自己,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好心提醒。令徐從心疑惑的是,他是裝沒認出,還是裝沒看懂,抑或真的問心無愧。
門簾被風吹動,徐從心望見幾件酒堆在車上:“大晚上還送酒。”
“尹姐跟業務員提前約過,今天活動,訂的也多。”
空調房這麼多汗,可見強度。徐從心點頭:“渴嗎?這裡有冰水,可以拿一次性杯子接。”
先前那番話之後,魏斯捷始終局促,急于脫身:“不用,我馬上結束。”
尹麗君越過後廚小門,瞧見兩道影子隔桌相對,魏斯捷主動。
她意外至極。以往配送的小男生銅臭十足,吃過虧,故而吃不得更多虧,走幾步便開始要價,尹麗君不占理,讓人放“片玉”門外即可。
魏斯捷是沉悶性子,跟那些“前輩”一般年紀,長得更不食煙火,未等尹麗君指揮,幾下扛進後廚,擺得整整齊齊。這麼久,尹麗君沒能跟魏斯捷聊業務之外的話,顯然,他不需要結識自己這樣的人。
尹麗君還以為他防備心重,沒有套近乎的興緻。
得了閑,尹麗君端着冰水,出來尋魏斯捷,最後尋到徐從心那裡。
“他走了,沒跟你打招呼嗎。”徐從心問。
“算了算了,他挺忙的,懶得跟我客氣。”放下玻璃杯,徐從心也收拾起身,尹麗君連話頭都沒說上:“就走了?”
“不喝了,”徐從心挪上凳子,“謝謝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