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被關上的一瞬,裴聽霜斂住笑,偏臉看向容逸離開的方向。
屋内寂靜無聲,窗外陽光灑進屋内,她松下肩頸,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唇,良久,才長呼出一口氣。
==
“不是我說,哥,你一下午給我喪着臉幹什麼?!”陳麟被容逸氣笑了,他圍着坐在靠椅上發呆的容逸轉了兩圈,批評道,“我還沒死呢哥,你這樣一動不動幹什麼?我真的快急死了!!”
容逸捂住耳朵,慢慢挪了個方向,沒理他。
陳麟急得滿屋子亂竄了幾圈,又沒忍住湊到容逸臉前,“到底怎麼了啊?你早上不是還興沖沖跑到人家屋裡趕着伺候去了嗎?怎麼中午一回來就和霜打了的茄子一樣?”
容逸深吸一口氣,冷冷看他,“空屋子有很多,你可以去呆着,安靜一些。”
陳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啞口無言。
他愣了好一會兒,瞅着容逸的臉色,大膽猜測,“怎麼,人家不樂意讓你伺候?還是你昨兒便宜占得太多挨揍了?”
容逸,“…………”
他額頭青筋跳動兩下,終于起身,連推帶搡将陳麟掃地出了門。
“砰——”
房門被重重合上。
陳麟一個踉跄回頭,目瞪口呆。
“不是,今天到底誰惹他了?”
==
晚間,知州府人仰馬翻。
“吳将軍!你不能進去啊!吳将軍!”
“快去禀報督察大人!”
一位年過不惑的将軍翻身下馬,長刀一橫闖進府門,濃眉怒豎,“滾!我看今日誰敢攔我?!不想死的都給我滾開!”
幸存的幾位府兵想起飲風的手段,都是一個哆嗦,極力攔着吳望,“将軍!你真的不能進去,将軍!”
吳望被攔住,大怒,“陳麟!你個狗官!給老子滾出來!還有你嚴餘!滾出來!!”
路過的小厮們匆匆去禀,府兵聚在一處,盡力攔着吳望。
容逸離得近,聽到聲響開了院門,攔住小厮問,“何事?”
府裡上上下下現在都對這幾人極為畏懼,這小厮當場就給容逸跪下了,“大人,是是是槐城的守将吳望将軍,他要見督察大人,小人正要去禀報呢!”
容逸皺眉,披好肩上的外套,“吳望?”
他尋着聲找過去,看見吳望,擡手示意府兵退下。
吳望氣得臉紅,“一群酒囊飯袋的軟包!”他正要提着刀走進去,一擡眼看到容逸的臉,卻頓時愣住了原地。
“……陛下?”
吳望手裡的刀掉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走近一些,終于瞪大了眼睛,“陛下?!”
容逸彎腰,替他撿起地上的長刀,輕輕“嗯”了聲。
吳望老淚縱橫,他慌慌張張一搓手,嘴唇顫抖着撲通一聲跪倒,“陛下,臣還以為您不在了呢陛下!”
陳麟聽到下人來禀,鞋都沒穿好就慌裡慌張跑了出來,看着眼前這幕,頓時有些提心吊膽。他扯了扯容逸,“哥……”
容逸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俯身将吳将軍扶了起來。
吳望摸了把眼淚,從容逸手中接過自己的刀,給自己順了兩口氣,剛要開口,餘光這才看到站在一邊的陳麟,頓時勃然大怒,“陳麟!你竟然還有臉站在陛下旁邊!!”
陳麟懵了,“啊?”
吳望拔刀,“狗官!這五年你做了多少‘好事’?!我今天就要替陛下殺了你!!”
陳麟慌忙逃竄,“吳望!吳望!!你等等!!”
“别叫我!我殺了你!!”
陳麟崩潰大喊,“我冤枉啊!!我真的冤枉啊!!哥——哥救我!!”
==
陳麟最後是被趕來的裴聽霜救下的。
“所以我真的是冤枉的。”
險些命喪吳望刀下的陳麟提了提自己狼狽的袍子,麻木解釋。
吳望将信将疑,“你真的沒有做對不起陛下和公主的事?”
陳麟微笑,“我做我立馬死。”
吳望勉強信了,收回刀,點了點頭,又看向裴聽霜,向她一拱手,“這位姑娘好身手。”
裴聽霜擡了擡下巴,謙虛道,“尚可,尚可。”
吳望驚異,“姑娘大可不必如此自謙,若姑娘不介意,來日我們可約定一較高下。”
裴聽霜摸了摸下巴,“可。”
眼見這兩人就要稱兄道弟了,陳麟一思索,掏出剛才逃跑時不小心落下的鞋子橫在兩人中間,“吳望,你來這兒什麼事?”
裴聽霜冷冷睨他,陳麟這才讪讪收回手,離她遠了幾步。
和裴聽霜相談甚歡的吳望這才記起自己是來找幹什麼的,臉色凝重起來,“陛下,自前朝覆滅後,蕭炎那小賊多疑,将我貶到槐城,槐城與南邊南蠻族人相壤,邊境時常不得安甯,我此前來過平州許多次,向此地知府借兵,卻屢次铩羽而歸,前些時日,南蠻族中動亂,朝中洗盤,新主好戰,據我軍探子來報,南蠻有意出兵與我中原相鬥,而久戰之下,槐城兵力不足,隻能來平州尋助。”
他說着,眼底又有了怒色,“可此地官僚隻知享樂,卻不肯借一兵一卒于我,槐城情況危急,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裴聽霜深有所感,點了點頭,“你們的官确實貪,這我知道。”
吳望忍不住道,“并不是所有的官都這樣,隻是……”
他話到一半,垂眼,面帶郁色,“隻是聖上不仁,立朝不義,行事暴虐,同僚都不敢出頭,最好的辦法,也隻是同流合污罷了。”
裴聽霜笑出聲,“那簡單,這個皇帝做得不行,那就換一個好了。”
吳望要的就是這句話,于是一院人、六雙眼睛,就這麼齊刷刷一瞬間望向容逸。
容逸頂着三人的視線,退後一步,苦笑道,“吳将軍,陳麟,裴姑娘不清楚,你們還不知道麼?”
“我不适合做皇帝,也做不了皇帝。”
陳麟沉默下來,吳望張了張嘴,“可是,那幾年,若沒有那些天災人禍,你本來可以做一個很好的皇帝的……”
容逸打斷他,“可是有,不是麼?”
裴聽霜沒說話,安靜地看着他。
容逸歎了口氣,拍了拍手吳望的肩膀,有些無奈,“我隻是個凡夫俗子,做不了留名千古的明君,也并不适合做高堂之上的皇帝。吳将軍,隻是那幾年,就已經很累了。我本無意逐鹿天下,閑雲野鶴了幾年,更受不了朝中遍地心計,你若是想輔佐帝王,那便隻能另擇明主了。”
吳望複雜地看他,不禁道,“那天下百姓苦難至此,您就真的甘心袖手旁觀看着蕭炎賊子作威作福嗎?”
“當然不甘心啊。”容逸擡了擡唇,“我不做帝王,可不是隻有帝王才能改變這個世道。”
容逸望向門外。
門外青天相接,夜晚星疏。他歎道,“吳将軍,我願助你一臂之力,也願救天下黎民于水火,但以後,莫再喚我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