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窗在聽到傅璋聲音時便走了出來。
她仔細看了他的神色,沒有不悅,眉梢有些上挑,反而有些罕見的意興高漲。
他的眉目濃,眼睛很寬闊,本是濃眉大眼的長相,平日總暗藏煞氣,看起來陰沉銳利,此時略掃去深沉,竟顯出些少年的風發出來。
沈窗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想到他被封為了太子,他的計劃進行得順利,現在正是心情舒暢的時候。
那她今日好好表現,說不定這件事能輕輕放下。
沈窗跟他進了屋,按平常那般問他先沐浴還是用飯。
傅璋停步看了她一陣,看得她有些發毛,最終他神情暗了暗,說先沐浴。
沈窗讓人打了水來,她親自去了膳房拿晚膳。
今日的膳食是她親手做的,按平日對傅璋的喜好的了解,做了新的菜式,口味也調整了,練習了兩日,得了府中大廚的贊賞她才拿出來。
不出所料被春回給陰陽怪氣了幾句,說她用盡手段媚主也沒用,二爺封了太子,她的主子就要入府了,到時她做什麼也沒有。
沈窗倒沒想那麼多,先好好挺過這次難關再說。
把飯食拿到觀瀾院,傅璋已經沐浴好出來了,天熱,他隻穿了很薄的寝衣,發絲還沒幹透,她放下餐食,又殷勤地拿了帕子給他擦頭發。
傅璋對此沒有話說,端起碗便吃飯,他白日草草對付幾口,眼下的菜肴都是合他胃口的,他多吃了幾口。
沈窗看着心裡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孟蝶來收走了杯盤,傅璋的頭發也幹得差不多了,沈窗給他松松挽起,用發帶束在後頭。
今晚她要做的便結束了。
隻等傅璋一句下去,壓在頭頂的大石便可以搬開。
沈窗最後給傅璋倒了杯茶,立在一旁等着他發話。
傅璋開口了:“洗過了嗎?”
傅璋昨日便讓她洗洗幹淨,因為她身上沾了傅钺的血,她回到觀瀾院便洗了,兩遍。
眼下,他又這樣問,沈窗擡起袖子嗅了嗅,她在膳房轉了一整日,是有些煙火味兒。
往常她都是等傅璋不用她了,她回房才沐浴,沐浴完便睡覺。
沈窗以為傅璋是嫌她不好聞,退開兩步回答道:“還沒有。”
“那你先去洗洗。”
“那,二爺還有别的吩咐嗎?”沈窗以為這是要讓她下去了。
傅璋看着她雙眼,有些少見的亮色,仿佛有所期待,他自以為她懂了,看着她說:“洗了過來就是。”
沈窗眼裡的亮色暗了些,然後平平淡淡告退走了。
什麼意思?讓她洗洗幹淨再來就不願意了?
傅璋看不懂了。
沈窗哪裡又懂他呢。
她心裡懸着一顆大石,無法像往常睡前那樣閑适,沐浴得很快,發絲沾上些水珠,她也沒心思仔細擦,穿好衣服,理好衣襟,束緊腰帶,整了整精神才回到主屋。
沈窗再進來時,臉色浸潤了熱氣,仿佛滴得出水來,雙頰浮着一抹淡紅,嘴唇也紅潤有光澤。
可她的衣裳穿得嚴嚴實實,好似這大半夜要跟着主人出門見客。
傅璋忽然覺得他這次真的錯了,他從一開始便看走了眼,眼前這人毫不知趣,怎麼能勾引得了傅钺!
“你先跟我說說,前晚在政王府,你都幹了些什麼。”
見傅璋終于提到正事,且很是不悅的樣子。
沈窗打起精神以對。
她略過了初見傅钺時的不忍心,也沒提被李娆扒光衣服羞辱,還壓着跪了一夜,隻着重說了傅钺妻子的兩幅面孔,強調她被人監看了整夜,天亮了才找到機會脫身,找到傅钺房裡時,她已經下了藥,被他府裡的姬妾打斷了。
後來便是在正廳見到他,後面的事不消她說了。
最後她說:“我不知政王有許多姬妾,不像二爺這般潔身自好,很是措手不及,但我從始至終沒想過放棄,如果不是二爺親自出手,或許我也能成功的。”
一句話裡,暗暗誇了傅璋潔身自好,誇了他謀劃得當,又把責任從自己身上卸下一點。
這話她這兩天反反複複斟酌,隻為讓傅璋滿意。
若是平常,她這樣的表現,傅璋又沒有要殺她的心思,足以不與她計較。
然而今日在傅璋眼中,這話卻完全背離了他想要的,她完全沒領會他的意思,這些過往他喜歡聽的話,全成了自以為是的小聰明。
傅璋沒有斥責她,反而反思自己:“這次是我識人不明,早知你如此無用,就不該讓你去。”
他說完眼看着沈窗的臉色白下去,傅璋的心情反而好了些。
“我手下從不留無用之人。從一開始,你能活下來,便是因為你還算有用,此次委以重任,你失敗了,眼下留着你确實沒用了。”
沈窗眼裡閃過驚詫,極力維持平靜道:“是我沒做好。請二爺責罰。”
“責罰也沒用了。念在你這些日子也算付出些辛勞,我不殺你,但難以留你了。”
沈窗哪裡明白傅璋要什麼,她隻把這話當了真,她心裡終于浮起絕望,連辯解和求饒也說不出口了。
傅璋終于抓住了她最害怕的東西,眼下她離了他身邊,跟死了沒有區别。
眼看她神情蒼白,傅璋緩和了些,忽然松了語氣,“你過來。”
沈窗忍着惶恐走近他。
“好好想想,你還有什麼用,能讓我留下你。”他的話平淡得顯出柔和來。
沈窗又有了些勇氣:“我會做飯,今日的晚膳是我做的,二爺多吃了幾口,好吃嗎?”
傅璋有些無奈:“……我那是餓了。”
那就是這也不滿意,沈窗隻剩求饒可說了。
“求二爺别趕我走,我是不擅長像那些女子一樣讨人歡心,但我對二爺絕無二心,我做近侍,再如何微末,也算是有用啊,要是二爺看不過,可以讓我去膳房,至少,别趕我走。”
沈窗的眼眶紅了,傅璋無動于衷,她越說聲音越小。
她的命不值一提,但隻要還有希望她就不想放棄,她不能被趕出去,落得無依無靠的境地,再碰上别的男人,哪怕是傅钺這樣位高權重的,也不會比傅璋更好。
她願意做個有用的人,苦點累點沒關系,但心裡踏實,若是像那些姬妾一樣以色侍人,那才是沒了指望,或許一輩子便陷在這裡,将來的主母如果像李娆那樣,她簡直可以不用活了。
傅璋最不喜手下人求饒,無能犯錯,便該磕頭認錯,再接下責罰,求饒是改悔之心不足的表現。
然而見沈窗這樣求他,傅璋不覺得厭惡,隻覺得憋悶,怎會有人完全不知自己的優勢在何處。
傅璋本想讓她主動發現,他順理成章,此事便揭過了,但她既然不識趣,他隻能教教她了。
傅璋沉吟片刻,忽然道:“哦,我想到了。”
沈窗捏着手指,滿懷希望地看着他。
傅璋狀似突發奇想:
“我看你這具身體還堪用。”
沈窗愣神,不解,随即恍然大悟。
“明白了?”傅璋不确定地問。
“二爺不是……不喜歡我接近你嗎。”沈窗不敢相信,還抱有一絲希望,祈禱他真是突發奇想。
沈窗不知這是傅璋每日都在琢磨的事情,能忍到今日已是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