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自從麻利坐了這少爺的車,被送回深城的将近兩天以來,梁爾璐琢磨夠久了。
樓下人家的喬遷宴菜品琳琅滿目,但她沒動幾筷子。
懶于糾結餐桌主位那陌生老夫人邀請臨近住戶的熱情好客,畢竟她對陌生少爺心懷愧疚。
父親簡單向珠光寶氣的老人家解釋:“實在擾您興緻,我女兒出了趟遠門,結果手腳都受傷,一直失魂落魄。”
“說什麼打擾。”她擡手示意博古架上的相框,“隻有我那外孫不懂事,連外婆的喬遷宴都不到場,去什麼好哥們家探病了。”
“他好哥們病了?”收回目光,梁爾璐訝異。
“對,你們都認識?”
她遲疑搖頭:“其實不算,單純在您外孫的民宿見過一面,抱歉啊老夫人,導師有急事找,我先走了。”
尴尬離場,她搜索了民宿公衆号,嘗試聯系:“老闆,你好哥們身體怎麼樣?麻煩你代我向他道謝兩次,他自己明白原因的,以及道歉,之前我誤會他是普信下頭男了,富哥不想被狗仔拍到與女人同框的照片很正常。”
誰知對面秒回。
【活着,他的原話。等我到他家,一定轉告,你這麼關心他。嘻嘻。】
欠揍?
梁爾璐無語,一再後退頁面,戳進置頂的聊天小窗發語音:“合作夥伴,我之後都在深城,可以再見了!今天下午也可以,交貨地點你定,我随意。”
這男人也秒回,但僅“收到”二字。
原封不動的餐車被推出卧室,林瀚睿垂眸重看手機,新消息的語氣同樣明媚。
“我總不能一直用林北這種詞當你的好友備注吧?”
“我的确姓林,朋友惡作劇,讓改所有APP的ID。”
他認輸。
哪怕心中有再多合理分析,千變萬化的賽馬會都難以完全受他掌控。
其實應該趁此終止合作關系。
這種必須的放棄,他向來遊刃有餘。
可這不是在做生意。
而他們偏偏隻是純粹的合作關系。
翻回倒扣的手機,一連幾條——
【所以呢然後呢】
【要我取嗎】
【我隻會取林先生、林神仙,林神仙先生,我姓梁】
頭疼。
林瀚睿上翻記錄,懶惰拿字回複:“我也随意。”
她倒是又應得極快。
【那我要換成北北】
【北北】
再三看清筆畫簡單的兩個字,林瀚睿“噌”地從沙發起身,往門方向走,卻由于盯手機而絆到床腳,跌得徑直跪在石頭地闆。
斜對面的風扇搖着頭,嗡嗡作響。
他連忙屏住呼吸,秒速站起,躲開大部分因摔時五指緊抓被褥支撐這一大動作,而飛于室内陽光的細碎棉絮。
彎腰揉揉發疼的膝蓋,他瘸着快步下樓。
廚房。
營養師面對大半桌冷卻中的飯菜發愁。
據醫生稱,少爺是不良情緒引發的哮喘,且噩夢連連,心理生理雙重糟糕的情況下自然消減了食欲,幾乎是将床頭櫃上的一盒司康當飯吃,已經見了底。
而且聽說淩晨進卧室急救時,他倒在一面挂了單幅油畫的牆前,床與地面滿是淩亂的撲克紙牌。
在這幢别墅工作的人都知道雇主這兒子有玩花切的習慣,雖然不懂他每次平靜外表下都在想些什麼。
餘光瞥着少爺走近,營養師欣慰,他不愁了。
兩天了,少爺終于笑了。
但怎麼腿瘸了還笑?
“不用叫醫生。”林瀚睿落座餐桌,拿起筷子的同時收到消息,笑容倏忽滞住。
【林北咯,這樣就把你釘在斷網年輕人的恥辱柱上了】
迅速發完最後一條“我吃過飯了,你也要好好吃飯”,梁爾璐摁滅手機,雙手輕拍熱乎的兩頰。
北北……
梁爾璐你你你真是膽大包天!
他可是出身英語濃度過高的港島!
但她所給的備注理由也絕對挑不出錯。
總之這壞男人上次突然說什麼“分别再見”的,她也得暧昧回去!
對,她不理虧。
才不是耍心機喊“寶貝”欺負他呢。
*
透過柔白窗幔的陽光落在客廳地面,唱片機緩緩運作,流轉《藍色多瑙河圓舞曲》的優雅。
“太子爺,您能往畫上塗點不是藍的顔料嗎?”謝柏延安逸癱沙發,左擁右抱的全是黑貓,順勢捂臉,“哎呀,病弱小少爺,你好惹人憐愛。”
“癫公。”林瀚睿擡眼假笑,暫擱了刮刀,拿起茶盞。
“你到底在畫什麼?”
奇怪。
甚至聽唱片不夠,也戴單側的藍牙耳機。
“據說是一個死人徹底死之前看到的夜空。”
謝柏延苦了神色:“不是哥們……雖然哮喘在晚上多發,但你别想這些晦氣的。”
他眼看好哥們沾染紅色顔料,将刀落在畫面的下半部藍處,等結束一個鮮紅的躺狀人形才出聲:“你沒斷網,知道林家死過誰。”
無話可說。
畫技在線,但真的就是死人在望天。
其實他并不知新聞報道以外的内情,何況林家現任掌權人也很少在社會上提及這事。
至于這位繼承人,總算輕飄飄放刮刀,去碰對講機:“周叔。”
管家随即趕到,林瀚睿遞過内部貼了未幹透畫紙的長方形禮盒:“勞您将它送給我爸。”
謝柏延實在好奇:“你到底怎麼分得清十九隻黑貓的名字?還有你懷裡那小子怎麼沒精神?”
“當然是有迹可循。”把貓安入寵物推車,林瀚睿拎起露營用的保溫箱,以及大袋貓糧、貓玩具,雙雙堆進另一輛同款推車,“他姐有了人類媽咪,所以我要帶他去見姐姐。”
“你畫畫用的那個顔料緩幹油是不是就算軟化劑?要我說就應該塗你嘴上!”
“算。”
他樂意瞧見謝柏延的破防模樣:“她上次在你民宿吃了什麼?”
“芝麻糊湯圓、五果湯、椰汁西米露、加十多種小料的椰香刨冰,一些奶油蛋糕,冷熱甜油,無敵鐵胃,别人聚餐忙着社交吹牛,她張嘴吃。以上全是民宿管家說的原話。”
啧聲不滿大少爺套完消息就走的無情态度,謝柏延笑瞅壓根沒停腳步的背影,打響指:“不過她還真是你姐姐。721,外婆罵我不去喬遷宴就算了,但梁家姐姐今晚在頤林酒店的生日宴必須參加。”
“小三個月的嘴硬弟弟,快去見姐姐吧。”
耳機内的純音樂正放到和聲段落,歌詞熟稔于心。
烈日的輝芒萦身,林瀚睿微皺眉眼。
要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