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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蔓聯雪中悍麒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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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

“咋了?”

“這次實在是抱歉,沒想到提前告訴你們小孔家裡情況了還是招架不住,大過年鬧成這樣……”

“你别說,那親家還真是少見,咋能這樣對待自己的老婆孩子呢,小孔多好一小夥子,在他眼裡有那麼差嗎?看不上兒子,連咱都被嫌棄了……”

“他爸就是想強迫他聽話,事業感情什麼都幹涉,見不得他脫離自己的掌控。他私底下其實很渴望有家有人愛……”

“我看出來了,這孩子沒什麼心眼,待人接物都挺好,又上進,懂疼人。有這些不就好了嗎,淨整那沒用的東西幹啥?”

“這麼說您不怨他嗎?”

“有啥可怨的,這小子比我還招你媽喜歡呢。再說了,今天這事又不全是他的錯,回頭再開導開導就好了……”

她心裡略安定了些許,可是要能徹底開導,就用不着大晚上在這深山老林裡加班了啊……

搜了半天,父女倆累得氣喘籲籲,仍然沒有發現他的蹤迹。

“這癟犢子玩意,到底藏哪去了?要不是有規定,我都想放兩槍催一下命了!”

“他不會……真去睡熊洞了吧?”

“借他十個膽也不敢!”

“手機定位還是不行,該不會真出事了吧?”

程三民心裡也直打鼓,冰天雪地的,一個外鄉人在山裡還真是兇多吉少……

一陣特殊的馬達轟鳴由遠及近,倆人循聲望去,全副武裝的馬伯淵和程淼,操縱着一台無人機朝他們跌跌撞撞地趕來。

“小馬,淼淼,你們怎麼來了?”

“我們不放心,給你們搭把手……”

“他那有紅外線和夜視儀功能的無人機,可以用來搜救……”

“怎麼樣,還沒有消息嗎?”

“沒有,都快急死人了!”

馬伯淵不敢耽誤,火速戴好眼鏡扳動手柄繼續開啟巡山。

手電筒的光束在附近反複掃過,但依然隻有下個不停的雪花。

程蔓的心情幾乎達到和上次田爽不辭而别的等級了,這倆果然有能做到未來父女的潛力,連讓人擔心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等等,這是什麼?”

馬伯淵一聲驚呼,衆人立刻圍了過來。

屏幕上模糊顯示着一輛停在巨石後面的轎車。

“這不是小孔開走的車嗎?”

“好像是啊!都落這麼厚一層雪了,人呢?”

“馬伯淵,這裡是你那次用穿越機砸到我的地方吧?”

“我看看……沒錯,是臨時飛行區!”

“難道他也上去滑野雪了?”

想起程淼爆頭的鬧劇,心有餘悸的馬伯淵趕緊推着機器加快了搜索速度。

“沒有啊,到處靜悄悄的,都沒有闆子的痕迹……”

“往旁邊瞅瞅,說不定溜達累了擱林子呆着呢……”

“好的……哎,那棵樹下貌似探測到了一點點熱源?”

“哪呢?”

“就這,那有個小雪包……”

“過去看看!”

一行人相互攙扶着走過去,程蔓試着喊了一聲,但隻聽到從樹叢中模糊的回音。

無人機在目标上空懸浮住了,機翼帶起的風卷落下樹枝上新結的霧凇。

看着面前和周圍土地略有格格不入的一拱,程蔓有點不敢想象下面的情況,但還是和大家七手八腳地扒拉起來。

當中間的一捧積雪掃開,一個黑不溜秋的腦袋突然露了出來。

衆人都吓了一跳,再定睛看去,驚呼聲頓時此起彼伏。

“是小孔,真的是他!”

“喂,快醒醒!”

“不知道在這裡躺多久了,身上都沒有熱氣了!”

程蔓急得想去掀開他的雪鏡,可早已和臉凍成一體,根本捍動不了分毫。

“大姑,不能硬來,你這樣會把他撕下層皮的!”

她趕緊住手,拼命拍着刨出大半個身子的他。

“孔令麒!你醒醒……”

一旁盯着遙控器的馬伯淵瞬感不妙。

“不好,無人機識别到他的熱量越來越弱了!你們馬上得把他轉移到暖和的地方去急救!”

“上我那去!搭把手,我來背他!”

手忙腳亂地拆掉單闆,彎曲失敗的身軀壓在程三民肩上,如同一根毫無生氣的圓木。

“叔叔,能穩住嗎?不行換我來……”

“這小子塊挺壯的,你别摻和了,麻溜去把車開回來送我們過去!”

程淼拉着馬伯淵順着無人機的指引奔車而去,程蔓在後面托着孔令麒,手上的感覺更像是在接觸一尊死氣沉沉的雕像。

亮着燈光的車子緩緩趕上了他們,衆人在龜速行駛中摸到了帳篷外。

平時還算寬敞的室内一下子變得擁擠不堪,地面鋪了能找到的所有絨毯,僵屍一樣的孔令麒放在那裡,說是東北露天市場上随處銷售的生肉,一點都不誇張。

程三民鏟來一桶還算潔白的落雪,逐步搓松了長在頭上的裝備。

凍梨一般的臉頰讓程蔓驚慌失措,抓過毛巾加快拭去堵在口鼻附近的阻礙,但鐵筒樣的脖子上依然摸不出脈搏的迹象。

铠甲卸除的身體彈性盡失,揉化的雪水淌滿了周身青紫的皮肉。

如果說上次他滑雪摔倒隻是惡作劇逗逗自己,這次恐怕是真的兇多吉少了。

“你們趕緊叫救護車啊,他的情況非常危險了!”

三人分頭拎着手機去撥号,急瘋了的她在腦海裡匆匆過了一遍操作流程,冒汗的雙手壓着他硬若石闆的胸口費勁地複蘇着。

“孔令麒,你起來……别再鬧了!”

她多想看到他重啟成功沖自己嬉皮笑臉的曾經一幕再次上演,雖然被訓幼稚,可那雙天真又帶着十足鬼氣的小眼睛,卻盛滿了對自己挪視不開的愛情期許。

此時身處另一個世界的他,獨自癱在某種熟悉又陌生的空間裡靜候死亡。

周圍很黑、很安靜,又很冷,殘留的體溫不足以承擔對手腳的保護,隻能盡量聚集在胸前艱難地拖延着生存的倒計時。

兩個父親對大家的理解分歧,嚴重動搖了他即将竣工的小家根基。

他不知道自己尚在試錯的肩膀,能不能挑起磨合兩家人的思想重任。

要想真正實現嶽父嶽母長遠的認可,絕不是做好當下的自己就可以的。

他已經經曆了一次投胎失敗且無法證明自我的漫長苦行,父母對自身生活的惡意幹涉與慘痛影響,無時無刻在重擊脆弱的心靈。

他不願意魔父專制蠻橫的思想侵蝕和諧不久的程家,也不忍心程蔓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目前最及時的止損方式,在倆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前選擇刹車。

也許過于偏激,對很多人都太殘酷,但長痛不如短痛,或者僅是先離開一段時間,等到想通了、解決了,再回頭不遲。

如果已經無法重來,那還是說明自己沒有那個福氣。

在告别這些繁雜的七情六欲之前,能遇到程蔓,在這利益至上的社會裡收獲一點暖意,也不枉此生了。

眼皮越來越重,吸入喉嚨的空氣也開始像冰錐劃刺一般難受。

原本和熱水袋同樣溫暖的肺部,熱量正被後續的寒風交替驅散。

冰冷的血漿流入勉強運轉的心髒,将活力慢慢擠離軀體。

壓抑的濃霧籠罩在全身每一寸肌膚,他連正常呼吸的資格都沒有了。

渙散的意識中,兩隻伸過來的爪子觸到了硬實的腮幫,大概是在試探還有沒有活人氣息。

怎麼,前來索命的已經動手了嗎?

身上的保護殼逐一剝開,麻木的皮肉隻隐約感覺在遭受檢驗,下一步就是扔進無底洞脫離人間了。

這種場景好像很熟悉,是在哪裡見過了?

哦,想起來了,靈車上嘛。

奔赴生命最後一站的途中,有時會出現個别留戀世俗的重返者,車上的人員會立馬檢查狀況。

對他來說,跑這趟可能白瞎了,但紅包還是不會少的。

怪不得這環境那麼久違,原來是到以前的飯碗裡了。

沒事,自己送自己最後一程,早晚的完美歸宿總會到達的。

想起這些,他反而坦然許多了。

“你們……打通120了沒啊……”

氣喘籲籲的程蔓快要沒勁了,感覺手掌底下依然死寂無聲,完全确定不了心口是否存在跳動。

“信号太差了,剛剛連上又斷了!”

“外面也不太行,風大幹擾,基站又遠,打不通!”

“要不我們開車下山直接去醫院吧!”

“那也要讓他有心跳和呼吸了才能去,否則這大雪天,還沒等開到,人就先沒了!”

程蔓一把撩起他貼身的保暖衣,把耳朵伏在左心上拼命捕捉動靜。

反應還是不明顯……

折騰好半天,他面前的皮膚也隻微微恢複了一些,被自己按過的區域漾起了久久不散的淤青。

隻能加上人工呼吸了……

扯過毯子把他擱在身邊的四肢包裹住,後仰起他的下颌,顫抖着捏緊了鼻翼。

盡管在民宿表白的那晚,倆人的進展就差IPO了。

可畢竟還是内測調試,現在可是要當着這麼多家人的面呢……

但是真沒時間了,她深吸一口氣,把唇牢牢封在了他半開的嘴上。

他的唇很冷,即使沒有到冰棍那麼吓人的程度,還是刺激得她哆嗦了一下,險些晃落他額上敷着的毛巾。

相比之前紅酒浸潤的溫熱,現在他的口腔簡直是個冰窟窿,吹出去的餘音像在波瀾不驚的深潭裡沉沒消失。

停在胸腔表面的指頭沒等到起伏,還得繼續。

又是一口滿載焦慮的暖氣灌了進去,連嗚咽的哭聲都一并混雜其中。

可惜,他依舊沒有回應。

她近乎崩潰了,重新返回身旁不顧一切地接着按壓。

“孔令麒,小壞蛋,你快點給我活過來……”

她的胳膊都差點折了,頭臉滲出的汗和眼角的淚不時灑在他身上。

自己最珍惜的那顆赤子之心,很可能随時碎裂在手中,她不敢太用力,卻更不敢慢下來。

又往他的嘴裡吹了兩次,新一輪複蘇循環不止。

“你疼不疼啊,至少起來告訴我一聲啊……”

終于,他鐵闆一樣的肋骨下透出了微弱的震動,摁得面目全非的胸廓有了斷斷續續的漲落。

“有心跳了,他還活着……”

眼疾手快的程三民扶住接近累暈的程蔓,湊過來仔細一瞅。

“還真把命撿回來了,不愧是我閨女!”

從帳篷外頂着一頭雪花的馬伯淵也跑了進來。

“讓無人機到半山腰轉悠了半天,總算把電話撥出去了。救護車馬上就來!”

“太好了,大姑剛把他的心跳救回來……”

“淼淼,照顧一下你大姑,我給他拿件衣服!”

程淼答應着接過活動手臂的程蔓,順便幫她遞了一杯水。

把舊大衣蓋在臉色稍微好轉的孔令麒身上,盯了好一會的程三民小聲嘟囔了一句。

“小子,你能把俺老程家最能幹的祖宗降服,想就這樣死了拍屁股走人,沒這麼容易!”

救護車上,戴着氧氣面罩的孔令麒仍然在接受檢查。

心跳是勉強恢複了,但是又出現了室顫。

雪地裡失溫過久,全身運轉幾乎停擺,剛緩過來的心房仍然處于缺乏電解質的供血異常狀态。

看到醫生拿出除顫儀,在一旁的她非常害怕他連續經曆外壓的身子承受不住。

第一次放電時,他并沒有像電視上那樣從床上一躍而起,隻是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

屏幕上比股票走勢還迷的心電圖略平緩了幾許,醫生又開了幾次機器,讓他紊亂的心率逐漸回落。

瞥見他胸口殘留的清晰掌印,她忍不住向醫生詢問後果。

“沒事,做CPR常有的情況。不過你的力度把握得還行,沒壓斷肋骨,回頭上點藥就好了。”

“現在主要是他被埋了太長時間,看這呼吸怕是肺凍傷了,後期要加強護理……”

她點點頭,抹了一把朦胧的淚眼,默默握住了他仍然通紅的手指。

所幸一番搶救之後,他算是徹底脫離了危險。

按照醫生的話說,要是當時在山上再晚點找到,心肺複蘇沒持續到位,這人就直接沒希望了。

隻是由于體内斷電過度,又吸入寒氣太多,肺部有了輕微感染,還在發燒進行治療。

頭部在帽子的防護下沒磕起包,但是也有輕度腦震蕩的風險。

CT結果顯示暫無淤血和骨折,隻能先觀察病情再調整治療方案。

離清醒還有一定時間的孔令麒,依然沉睡在輸氧的空間裡,呼吸也比平時急促了不少。

胸口的悶痛使他很難保持安靜的休息,除了内部的病情,被她施救留下的外傷也在發作。

昏迷的他下意識去扯面前的衣服,守在床邊的她趕緊攔住。

重新貼在淤青上的手心刺激得他發抖,但還是慢慢在擦開的藥物滲透中冷靜了下來。

“小東西,對不起啊,是不是把你按得太疼了?當時沒辦法,隻能讓你先撐住……”

“姐來晚了,你要怪就怪我吧,我不應該提出讓他們見面的,至少也要演習幾次,怎麼過個年我這腦子就不行了呢……”

她一邊碎碎念一邊輕柔地塗着藥,他的情緒貌似逐漸穩定了,喘息變得舒緩了許多。

替他扣好病号服拉回被子,正仔細翻看着他手上有沒有凍瘡,他卻緊緊牽住她的手不放。

隔着霧氣彌漫的面罩,還能看見他唇上淺淺的口紅印,隻不過現在增添了幾分健康的原色。

“病人是搶救過來了,但心髒停跳了有段時間,多少會有一些腦損傷,所以接下來還要維持吸氧,調節全身髒器的正常運轉。”

“在他醒了以後,要注意有沒有肢體機能的影響,及時做好康複工作,避免落下後遺症……”

床頭顯示屏波動的心電圖趨于緩和,但這并不意味着他的心病已經解除。

她不知道睜開眼睛後的他是否還堅持那份獨特的大男子主義,履行自己“男人應該給女人帶來快樂,而不是麻煩”的承諾。

對家庭關系調解無望的她,甯願遠赴上海數年不歸,還得遭受母親強加“離婚丢臉”的觀念牽制。

但凡有更好的辦法,她這樣一個事事優秀的王者,也不會選擇用逃避來消極解決。

所以在這件事上,她其實沒有駁斥他的充分理由。

可是這輩子她隻認定他,如果沒有原生家庭的介入,他會是一個非常好的伴侶和女婿。

意識模糊的現在,他還會牽自己的手,說明他根本就不舍得放棄這來之不易的感情。

然而在飽受傷害情況待定的大腦裡,他又打算何去何從?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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