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守雙方明暗拉扯進行時!!』
程家今晚的炕頭上,裹着被子翻來覆去的馬春梅久久沒有入睡,心裡一直在反複念叨着白天兩家發生的争論。
孔慶杉雖然一副笑面虎的嘴臉,可是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大部分都是事實,隻是各人理解的方向不同而已。
孔令麒再怎麼沒出息,至少做到了不靠父母拒絕盲寵,這一點程菽是真的比不了。
要論門當戶對的講究,從一個父親的角度來說也不無道理,一幫聊不到一塊的窮親戚打起交道的确難度很大。
但是這麼多年了,程蔓和他們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彼此都認可的人,說放棄就放棄,誰又舍得呢?
發愁的她聽到裡屋隐約傳來程三民的呼噜聲,暗暗罵了一下這個沒心沒肺的老家夥居然還睡得挺自在。
田爽翻身過來,有點疑惑地看着她。
“姥姥,您還沒睡啊?”
“睡不着啊……正擔心你媽和孔叔叔這樁事還能不能成……”
“我也很擔心……我媽說他已經脫離危險了,可是認識他以來,都沒有見過他失态,今天發生這樣的事,我好怕他回不來了……”
“别說傻話,他這麼好的人,老天都不願意讓他走的……特别是你媽,居然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了。姥姥肯定會同意他倆在一起的,放心吧!”
“明天我們去醫院看看他吧……”
“好啊,一起去。早點睡吧……”
相繼重新合眼的倆人,卻依然懷着各自的心思牽挂不已。
這一晚上,别說她們睡不着,程蔓也沒好到哪裡去。
意識混亂的孔令麒大半夜在自己的夢裡不停掙紮,費勁的喘息感覺輸送的氧氣下一秒即将耗盡。
拼命用雙手捂着腦袋躲閃着什麼,紮針的手背已經開始滲出了血珠。
程蔓想壓住他不安分的軀體,然而力量上的懸殊屢戰屢敗,好幾次差點被他踢着。
印象中她隻記得他在路邊斷片的瘋狂,現在又是怎麼回事呢?
趕來的醫生迅速檢查了一下,幾個人聯手半天使勁控制住,給他打了一針鎮靜劑才勉強結束了這場激烈的對抗。
高燒還沒有完全消退,看着醫生擦去溢出的淡血重新埋好針頭,還沉浸在擔心受怕的程蔓詢問起了具體情況。
“根據病人白天遭受的刺激,現在是在潛意識裡産生了反抗的想法。還是得注意靜養,盡量安撫好情緒,先等肺部的炎症解除退燒再做其他治療。”
送走醫生的程蔓強打精神給他擦去燒紅的臉上挂着的汗水,突然聽到面罩下響起了低沉的嗚咽聲。
他另一隻沒有紮針的手一直在往前面注射鎮靜劑的地方摸,估計是藥物吸收引起不适了。
“别動,小心感染,讓我看看……”
微微泛青的針口倒是沒有浮腫,她擰了一小張熱毛巾,疊好敷在了那塊區域上。
“睡一覺起來就不疼了……”
剛想替他拉好衣服,她的目光停留在了褲腰附近一些淺淺的疤痕上。
這些都是小時候遭受暴力的殘酷記錄,剛才那些下意識的防禦表現,會不會是以前的噩夢又重現了?
她不忍心再去回憶了,固定好毛巾後蓋上被子,在他呼吸有所平穩的側臉輕輕拭去滑落的淚滴,也滿含憂慮地在一旁躺了下來。
第二天接近中午時,退燒的他終于睜開了眼睛。
血絲未散的眸中暗淡無光,對程蔓的問候也隻是敷衍了事。
除了喝下一些溫水服藥,他的嗓子裡僅剩未愈的咳嗽,什麼話都不肯說。
馬春梅和田爽帶着熬好的營養粥和補品前來看望,他最多是擡起頭揮揮手,其餘時間都在昏睡。
見他狀态實在不行,馬春梅也不再打擾,把上山幹活的程三民委托的語音給他聽了一遍,表明了程家同意接納他的意願後想帶田爽離開,她卻執意要留下幫忙。
盛了半碗熱氣騰騰的粥,迷迷糊糊的他在程蔓的呼喚中醒了一會。面對香味撲鼻的食物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反而差點嘔吐出來。
倆人手忙腳亂地給他收拾着,無奈看着他簡單飲了幾口開水又倒頭睡去。
走廊上,田爽托着下巴靜靜地盯着捧起飯盒的程蔓在幹飯。
“你老看着我幹嘛?”
“在想過去你生病的時候,我也是這樣照顧你的……”
程蔓愣了一下,回頭瞅瞅屋裡,又繼續嘴裡的動作。
“現在得照顧他了……醫生說,他是肺部感染加上輕微腦震蕩,現在情緒也不穩定。等到能下床了,還要看看有沒有影響到什麼地方正常活動的……”
“我知道,我能理解他。”
“你又沒有受過這樣的傷,怎麼理解的?”
“為什麼要受同樣的傷才能理解?他是家庭暴力的長期受害者,現在連成年之後的事業感情都還要受到家長的幹涉。他為了我們用自己的愛心付出多少,我們也有責任去給他擁抱,幫助他擺脫精神上的束縛。”
“我們兩個這麼多年雖然相處得并不算很快樂,至少我還能心甘情願叫你一聲媽;他是被迫維系這段形同虛設的親情,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卻還要被殘忍地擊碎夢想,而且是親口拒絕,強行把我們從他的世界裡推開。這種得而複失的感覺才是更痛苦的……”
思索中的程蔓也漸漸吃不下去了。
他第一次想放手,是在那個大戰前夜拽住了欲擒故縱的自己。
明知孤軍上場會輸得一塌糊塗,仍然不願意麻煩連累她。
這一次是對整個程家婉拒止損,一旦兩家正式結為一體,孔慶杉就會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團隊去同等對待。
至于是領域上的鉗制,還是輿論下的壓力,就不得而知了。
當務之急,和孔慶杉二次談判依然是最重要的事。
不僅僅是為了治愈孔令麒的頑疾,也是保護程家免遭暗算的措施。
“豆豆,媽媽問你,不管孔叔叔以後會怎麼樣,你都願意讓他和我們一起生活嗎?”
“願意。他想讓我叫哥哥,我知道他可以叫叔叔。總有一天,我會名正言順地叫他爸爸!”
程蔓忍住眼淚,把田爽攬在了肩頭。
“媽媽也是這麼想的,隻是現在還沒有那麼容易……就像你說的那樣,孔叔叔替我們付出了太多,他值得被尊重和愛。為了他和我們,還有姥姥姥爺他們幾家人的名譽,你可能要陪媽媽去打一次仗了……”
“我不怕,為了這場捍衛幸福的戰鬥,我也不允許别人欺負他!”
“咱們拉鈎,誰都不準認輸退後!”
一大一小的兩隻手緊密相連,母女倆難得的默契在對方的眼中閃閃發亮。
倆人沒有猜錯,孔令麒确實是在用另一種方式拒絕善意,隻想讓她們厭惡自己到放棄離開。
但是身體上的病情是裝不出來的,眩暈的腦袋偶爾會出現幻覺,折騰得他坐卧不安。
情緒一激動又導緻呼吸節奏紊亂,斷斷續續的咳嗽半天停不下來,胸口内外反複震得又麻又痛,宛如滾油煎熬一般難受。
食欲嚴重受到影響的他已經好幾頓沒吃了,隻能改吊營養液來維持體能。
盡管春節期間有吃過不少東北的硬菜提前大補了一番,可也架不住身心内耗又斷絕外源流逝的分分秒秒。
他大部分時間是在床上躺着,可真正能安然入睡的階段少之又少。
時常被往事驚醒的他有了神經衰弱的迹象,勉強支撐着看一段時間多比近期的運營反饋,擱下手機又老是想起父親的惡言惡語,卡殼的大腦變得比之前更遲鈍了。
田爽回去做作業了,有時會和二老過來送個飯看一下情況。
不過鑒于倆人目前的進展,大家還是心照不宣地把空間留給了他們。
擺爛的孔令麒已經不指望此事有任何轉機,每次懵懵懂懂地醒來,都是機械地配合程蔓服藥,簡單活動活動手腳。
當她坐在床邊時,他總是不知不覺靠在她肩上。
全程仍然是一言不發,隻是單純地貼近打盹。
即使是輕微腦震蕩,恢複也需要保底卧床休息一周,何況他時斷時續的易醒體質早已經不起折磨,所以她沒事都選擇陪伴在床頭,哪怕是什麼也不說,給予他足夠的精神守護就很好了。
她表面上是在靜坐,實則在策劃梅開二度的談判方案。
怕被他看見内容加重心理負擔,她有意把書寫的語言換成了俄文。
果然伏在她耳邊的他不時朝屏幕上偷瞄一眼,但滿屏的天書隻讓他本就迷離的腦子亂上加亂。
還在鑽研流程的她,被一陣從背後傳來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
他不斷揉着眼睛和額角,緊蹙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怎麼了,頭又疼了嗎?”
她趕緊存檔擱了手機,轉身去扶他躺下。
還暈着的他突然被放倒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揪緊了她的衣袖。
伸手托住他後腦盡量保持穩定,護着他慢慢仰卧回了枕上。
剛才看見的字母都變成了蒼蠅一樣盤旋在腦海中,耳邊嗡嗡作響的轟鳴吵得他無法平靜。
“沒發燒,給你敷個涼毛巾吧。”
略帶重量的抑制感稍微減輕了眩暈,腦殼裡還是不太舒服。
“放松點,我幫你按一下……”
掌心撫平了有些雜亂的發頂,指頭抵住太陽穴由輕到重均勻畫圈。
“力度不合适的話可以說……”
他拼命咽下喉嚨裡翻滾的反感,配合着她的頻率調整呼吸,喘急了還會帶起幾聲無力的咳嗽。
看着他想咳又不敢用勁,她明白了住院這兩天他其實一直在克制自己,清醒的時候是一副冷暴力的面具,脆弱的瞬間才暴露出渴望親密關系的本性。
此時此刻願意把視為首要防護的腦袋交到自己手裡,久違的信任可算又回來了。
前兩天她把這顆墜落弱水的孤心捧回正軌,現在也該将遊蕩三界的散魂召喚神位了。
比起之前給田爽做的香薰按摩,這裡隻有經久不散的消毒水味,加上無法保持規律的飲食,他的全身幾乎都虛到了一定程度,還真不能下手太重。
他的思緒貌似沒有那麼飄忽了,歪歪斜斜地降落在了哈爾濱的俄餐廳。
從自己手中流淌的舒緩琴曲,褪去了爵士樂酒吧裡的瘋狂發洩,默默與現場食客融為一體。
指尖從耳畔至眉眼的彈奏,一段特殊的催眠旋律傳達入骨,替代了萦繞神經角角落落的鐘聲。
疲憊不堪的臉上灑滿了凝神的音符,前面痛苦的神情也逐漸緩和,直到完全卸下情緒。
終于,他進入了安穩的深度睡眠。
已經回暖的毛巾被取下,溫潤的唇輕輕拂過他微涼的額頭和鼻尖,最後是透白的嘴角。
将被子小心蓋上他肩膀,隐約聽到棉布下幾聲肚子饑餓的低吟。
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重燃對一切美好事物的熱情,當初在酒店自助餐桌前多管閑事被胖子揪住,他無意間透露了自己也曾經是個兩百多斤的虛漢,會不會是遭受打擊暴飲暴食産生的不良影響?
而現在幾乎等于絕食的狀态,同樣不是一個好的發展。東北目前天寒地凍的條件,他這體格哪是幾瓶點滴能滿足得了的,必須要盡快移走壓在他心頭的重負,幫助他真正補充身體和精神上的必備營養。
晚上田爽和黃毛來探望,送來的飯菜依舊是程蔓在吃。
面對削好遞到嘴邊的水果,他還是沒有張口的意思,勉強睜着無神的雙眼在浏覽多比和相關資方的動态。
程蔓吃完飯以後,把田爽帶來他的那隻手環放在了枕邊。
“孔令麒,我今晚需要回家一趟,你自己在這邊呆着,有事給我打電話。”
他緊盯手機的眼皮顫了一下。
替他貼好手背上有點翹邊的膠布,她彎下腰摸摸他的胳膊。
“今晚讓黃毛值班陪你,别太擔心多比的事了,不舒服就盡量睡會……”
他愣了好半天,還是沒有任何言語,望着她帶着和自己道别的田爽消失在了門外。
屋裡陷入了尴尬的氣氛,被安排的黃毛坐在對面,想看他又不太敢。
“黃毛,是不是覺得現在的感覺很熟悉啊?”
沉默兩天的他居然吭聲了,但音調沙啞又氣弱,聽着更像是一個飽經滄桑的老頭。
黃毛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哥,你……能說話了?”
“我又不是啞巴……”
“那你怎麼不和程蔓說話啊?她那麼照顧你……”
“我沒那個本事給她和她家裡幸福和安全感……”
“她家都認可你了,怎麼能打退堂鼓?你就不怕傷她的心?”
“我不能現在把程家拖進來受罪,讓他們走我媽和我前兩次愛情結局的老路……”
“但是按程蔓的脾氣不可能放棄的,她決定跟你在一起,就不會怕你爸使手段。這麼多年來她在投資圈靠自己努力到今天,跟誰低過頭啊,就别一直糾結那些和資本認輸的往事了……”
他沒答話,隻是拿起了她留下的手環,黃毛上前幫忙戴好。
重啟的窄屏上顯示出身體監測的各項指數,心率偏快,血壓略高,幾乎清一色的淺睡期令人擔憂。
“哥,要不起來走走吧,你這不吃不喝不睡覺的,身體都要壞了!”
“我一動就頭暈……”
“要不給你切點凍梨?今天剛買的……”
“不行,我喉嚨堵……”
他的聲音越來越黏糊,又開始斷斷續續地咳了起來。
黃毛趕緊扶他躺下,扯過被子匆匆蓋好,按下了床頭的呼叫鈴。
醫生聽完心肺量了血壓,認真查看着體溫和咽喉情況。
“感染期還沒完全度過,現在開始有痰了。他有下過床嗎?”
“沒有,剛才他還說頭暈……”
“目前是和腦震蕩的症狀疊加了,這兩天休息得怎麼樣?”
“全是淺度睡眠……”
醫生瞄了一下手環上的數據,順帶檢查了近期的營養輸液清單。
“先幫他把痰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