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我能釣到魚嗎?”
“肯定能。”
換回短裝的倆人手牽手,踏着馬燈照亮的螢火之路,晃悠着囤滿武器彈藥的小桶來到堤岸邊。
将系有餌料的細線抛入浪底,他架好魚竿後摸索着撐在墊子上,輕輕撥開她越界耳畔的碎發。
“來到這裡才發現,原來還有更涼爽的地方……”
“吃飯終究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思考才是讓自己暫時舍棄雜念的最低成本屏蔽器,同時減少内外因素的前後夾擊。”
“姐,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避開豆豆單獨出來度假了嗎?”
“你知道的,我要孩子比較早,生活軌迹改變得太快了。自己從小就沒有好好體會過當一個真正的小孩是什麼樣的感受,成年人的框架束縛了我半生,也影響到豆豆的成長。”
“可當下殘酷的現實,又不允許我顯露出示弱畏難的一面。豆豆說沒見過我哭,老田說女孩太堅強沒人疼,其實我何嘗不想脫下這身長袍,但赤裸裸的自己,隻能是把任憑宰割的皮肉拱手相讓給居心叵測的職場吸血鬼。”
“老田至今和家裡還沒斷奶,僅憑這個,他就已經輸給了你一輩子。”
“你不是也說過,我在你眼裡就是個小屁孩嗎?”
“但是你會長大,有胸襟和擔當,他始終沒有。”
溫暖的拂塵掃除胳膊上被海風塗抹得泛起的雞皮疙瘩,斜靠在椅背一般的臂彎裡,她默默閉上了心照不宣的眼睛。
兩枚互相依偎的烏炭坐擁着一簇不滅的燈火,無聲地燃燒彼此抱團煨塵。
撞擊石壁飛濺的潮刷舔舐着懸空的腳闆,本無月之存在的此時此刻,卻充分展現了來自天外的魔力滲透。
不時往魚竿的方向瞟上一眼,與這邊的熱鬧完全相反的死氣沉沉令他深感不妙。
手環屏幕跳動的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九點,他實在坐不住了。
“算了,回去吧,今晚是得空手了……”
把吊在水下的漁籠拉上來,她提着燈湊近拼命在網中翻找的他小心翼翼地問着。
“有收獲嗎?”
“沒,什麼都沒有……”
空蕩蕩的陷阱裡殘留着泡軟但紋絲未動的餌料,也使她不由得沮喪起來,蹲下拍了拍噘嘴洗手的他。
“沒事,我陪你以後慢慢釣回來……”
他轉過來的臉上滴着随手抹遍的水,沖她釋然一笑。
“誰說我會空手而歸,這不是還有一條現成的美人魚嗎?”
被他的小情話一逗,瞬間快樂的她挽起身後扛着淅淅瀝瀝雨簾的他愉悅地踏上了返程。
那個挑在半空中的蓮蓬随着行走的節奏一甩一甩,反射着遠處鳴笛的船燈灑落搖散的螢炬。
簡單洗漱完畢,倆人仰卧在鋪得嚴實的墊上觀看頭頂的露天熒幕。
“姐,今晚真的會有流星雨嗎?”
“預報說有啊……”
“說實話,從那晚見過兩顆流星後,我都沒再碰上其他的了……”
“要不你先睡一會,有情況了就叫你?”
“不行,在這麼陌生的地方過夜,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他還是爬了起來,她披上衣服剛想點燈,被他制止了。
“流星太暗了,萬一提前來,好不容易擺脫的光污染又重演了……”
又一次抱膝伸長脖子翹首以盼,直到外面吃夜宵的夜貓子們都睡了,流星還是沒有要來的意思。
他的腦袋幾乎和望遠鏡粘成一體了,勉強拔離目鏡揉揉酸澀的眼皮,一不留神差點被肩頭的沉重壓倒。
側臉瞧去,她已經枕在自己的鎖骨上睡熟很久了。
平時那麼自律休息的人,突然強行打破生物鐘來熬夜守時,也是太為難了。
謹慎擦好鏡面瞅了片刻,确定還是沒有動靜,小心托着她移到旁邊的墊子上。
結果她還是醒了,看看手環的加班時間數字,抓過望遠鏡又使勁盯了半晌。
一朵挺厚的雲層遮住了廣袤無垠的夜空,别說流星,前半夜一盤等候号令的活棋都消失了。
“……怎麼會這樣?”
她生怕是自己操作失誤,又是檢查鏡頭蓋,又是竄到帳篷外面反複張望。
擔心她出事遇險,他撿起掉落的外套,拎着同樣驚醒的馬燈趕緊追出去。
黑漆漆的野外隻有昆蟲的呼噜聲,乍一看靜立不動的模糊身影,莫名增添了一絲倩女幽魂的驚悚氛圍。
她低垂着藏在散亂長發裡的臉隐約透出了啜泣,不為所動肩上攏過的薄翼。
“姐,外面寒氣重,别着涼了,先回去休息……”
他貓下腰匆匆給她露在空氣中的腿腳噴了驅蚊水,一粒沉甸甸的珍珠突然砸到了手背上。
“怎麼哭了?沒關系的啊……”
看着她在燈光裡通紅的眼睛,他二話不說立馬将她扶回了營地。
“小東西,我是不是和流星就沒有緣分?”
“姐,這事不能強求的,大不了我再守一會……”
“難道當我每次想制造一些儀式感,都會注定失敗告終嗎?”
“什麼儀式感?”
“這次打算借巨蟹座流星雨的契機,是想補償你的生日派對,告訴全世界你是上天賜予我這輩子除了豆豆之外最好的美景……”
他頓時呆住了,動容地替她擦着斑駁的淚痕。
“姐,謝謝你,我很喜歡這個禮物……”
又撲到鏡頭前凝視許久,錄制的相機依然空空如也,她把臉埋進手心無助地不停抽噎。
“姐,别難過了,實在不行我們下周再來啊……”
給她倒點蜂蜜水潤了一下哭疼的嗓子,好說歹說讓她躺回去了。
天窗雷打不動的黑屏壓抑得人喘不過氣,持續咀嚼着她敲打在心頭的那句話,他倏然從地上彈起。
最後調試好駐守城池的炮台與哨兵,他一骨碌俯身伏在她上方,略顯急促的鼻息拂過她碎沫尚存的睫毛。
“姐,不管今晚的巨蟹座能不能把流星雨送到,總有一顆會穿越重重阻礙來到你在的時空。”
“但是流星短暫的一路又很漫長,它在地球隻閃過那麼一瞬間,卻要為這個連續運行極其遙遠的距離。”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流星億萬獨守一顆明。你願意等我這個遲到了十二年的小東西,我也會把一生最燦爛的模樣烙在你的記憶裡。”
她眼底才止住的深泉又一次洶湧洩出,流淌過他包裹耳畔的掌縫浸入發間。
翕動的唇瓣如同綻放的鮮花,将舌蕊的清蜜編織成一張誘惑工蜂穿梭熱舞的糖果網兜。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的生日反而要寵幸自己,似乎與一開始的重點越發背道而馳。
流星是地球上可遇不可求的靈簽,但是降落到其他地方便不再具有祈願保佑的設置。
在孔慶杉的眼中,他隻是一個冥頑不化的沒出息廢物,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小兒。
于她而言,他是被認可的刺頭式暖男,更是一副包容抗事的堅實臂膀。
沒有地球,流星隻不過是宇宙中司空見慣的過客殘影。
這份穿越銀河隻為擡眸一刻的雙向奔赴,共同繪制了雲開霧散的群龍下凡圖。
流星徘徊在大氣層外,舉目混沌難行,周身禁锢的結界封鎖了它前進的腳步。
地面特殊的重力吸引使它下沉得越來越艱難,環繞的塵埃與氣流磨擦出了熾熱的火焰,體積逐漸縮小,内核一覽無遺。
終于尋覓到一條緊實中罕見的稀疏破綻,一頭紮入深淵的天外來客開啟了圓夢之旅。
産生的電子躍遷在表面迸發了無形的幻影,升騰的迷霧加劇了融化的速度。
周圍都是呼呼作響的風聲,酷暑一般的熱浪卻覆蓋了兩個星體的裡裡外外。
三三兩兩的金字塔在悄然釋放的星光下,棱角分明的輪廓又慢慢顯露了,然而其中的一間法老寝宮,并不像别的陵墓那樣安穩沉睡。
獅身人趴在王座上,不輸給生龍活虎的猛獸蠻勁盡情奴役着身下統領的臣民。
至高無上的神權駕馭着他們的血肉和精神,卻沒有收到半點抵抗,相反回報的是順從享受的感恩。
幹旱少雨的沙漠荒原,沐浴在聖靈施法的甘霖中煥發活力,虔誠拜謝造福萬物的君主。
剛要将激昂指揮的權杖收回,一個微弱但堅定的話語從疲倦的嗓中竭力懇求。
“别急,流星雨還沒有出現……”
“因為鏡頭蓋沒取啊……”
“明明已經取了好嗎……”
她攤開緊握不放的拳頭,一團攥得皺巴巴的完整包裝袋可憐兮兮地探出了腦袋。
他一下子僵在了那裡。
剛想折疊起展開的鏡筒,累得發軟的腰上突然被牢牢抱回,沒支撐住的軀體霎時倒進了她的懷裡。
他仍然緊咬牙關堅守結束的倔強,顫抖的手指連根拔離了墊子邊緣的青草。
“為什麼要藏起來……”
“大冒險的路演敗局讓我留下遺憾太久了,天上的流星雨IPO又等不到,至少給我感受一次有成就感的禮花好嗎……”
“流星轉瞬即逝,但有幸墜落到地表就是無價的隕石。我隻想把他們和你都永遠珍藏在身邊……”
掌心輕撫繃成弓弦的肌肉柔和畫圈,一股灼燒腹壁的岩漿吞噬了虛無缥缈的防線,猶如小時候模糊印象中的竄天猴,雷鳴既預示了新年的序曲,也帶來了春天的萌芽。
躺回遮住身子的衣服下,他腦子裡還是一片空白,隻能依稀覺察到臉上擦汗的動靜。
“抱歉,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
“沒事,有真心話的地方就有大冒險,我懂,也會遵守規則……”
“你看,雲已經散開了,真正的流星雨是不是要來了?”
她揉揉眼睛仔細辨認,毛玻璃一樣的夜空不知什麼時候恢複了清晰的視覺感,點點繁星熟悉可見。
一斜遊離在河石間隙的星米溜了過去,依舊沒躲開目光銳利的他。
“姐,開始了,快看!”
又是幾縷彈落墨硯的金線劃下,她放棄了四角限制的舷窗,匆匆穿好衣服鑽到了外面開闊的甲闆上。
一捧飽滿的麥穗灑遍了平鋪小半個蒼穹的玄色茶粥,迸射出陽光消逝的閃電,也伴随尾迹蒸騰着迷人的氤氲。
當年父母在田裡并肩勞動相戀對視的會心一笑,也複制粘貼到了她上揚的嘴角。
背上擴散的久違暖意,仿佛摘下遠在天邊的晨曦做成了專屬的織錦,旭日的赤輪暈染在倆人承載啟明的渾儀中。
“姐,這是一份天時地利人和的豪華盛禮,我簽收了……”
眺望宛如擋風玻璃上隐沒底端的雨簾,她埋在他頸窩裡如釋重負地合上了閉幕的篇章。
“這是我策劃投資的第一個情感主題的項目,也感謝你的合作,我終于成功了……”
翌日上午,多睡了一個小時的她伸着懶腰緩緩翻過身,枕邊的他還保持醉卧夢鄉的酣睡狀态。
悄悄拆下連接望遠鏡的相機,裡面有好幾段變焦拍攝的珍貴影像,每一枚捕捉到的流矢真實得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
然而她更看重的,是這個懷揣滾燙赤子情懷的永恒幸運星。
替他整理好薄毯蓋住續噴少許藥水的身體,輕輕拈除指縫遺留的土屑,他卻似含羞草一般條件反射地把她的手握進了掌心。
“小東西,黃家屯看到的流星量少也無緣于我,導緻我們後面幾場路演過早夭折……”
“如今長興島體驗的流星雨轟轟烈烈,無論是天上還是地下,都是今宵賜予你我的華麗瑰寶。雖然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但也許經曆一次就夠了……”
“希望你能在自己降臨這個世界的日子重獲流星閃耀的幸福感,因為你的出現,地球對未知的将來變得愈加期待,也越有信心迎接耕耘的碩果!”
“生日快樂,我愛尚未進入軌道的他們,但尤其愛逐夢赴約的你。”
(全文完,借下兩家的近期新圖對應文中的個别場景,順再祝同樣巨蟹座的?7.12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