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沒工作了吧?我還有節目要給你表演。”
“什麼節目?”
“一點獻醜的小把戲,不過你必須要捧場。”
“好啊……等等,不是二人轉吧?!”
“嗯?你這主意貌似更好呢……”
“随你,我隻管赴約當評委。”
兩隻靜等掀開機密的紅綢杯同時觸發了清脆的拉炮,僅隔一張數尺見方的桌面仿佛幻化成了音樂會的升降台。
幕布吞噬入喉的朦胧視線降低了辨識的能力,四周不再是明亮細語的餐案,候場的黑暗像是引着她走進了時光機的隧道。
不同于散發黃油與伏爾加氣息的溫馨反差,她下意識猜到了自己轉移空降後究竟身處何方。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熄燈的别墅餐廳裡,和着鋼琴彈奏的動聽旋律,在一句句合拍的演唱中,點了足足三層蠟燭的豪華蛋糕城堡,緩緩向臉上浮現難得幸福笑容的程蔓移動了過來。
眼前恢複一片光明的瞬間,角落裡風度翩翩的燕尾服鋼琴家,乘着交織五彩霞光的七色祥雲飄至她面前。
“我親愛的雪蔓仙子,在您這個珍貴誕辰的美好夜晚,能否請您賞臉跳上一支舞呢?”
她抑制不住興奮地握住他伸過來恭候的手心,從座位上的觀衆無縫切換到舞台中的焦點。
音箱播放的生日歌已經調成了較為歡快的風格,倆人互相帶動着前進後退、旋轉回眸,一系列動作默契得比事先排練過的搭檔還行雲流水。
她向來不是程淼那樣“起舞弄清影”的靈動人設,可是今晚卻選擇化身成為贈予自己的八音盒主角。
似一隻活潑俏皮的天鵝,張開豐滿的羽翼在碧波蕩漾的湖面繞舟遊曳,時而啄啄船舷蹭下脖子,時而順水扇起小股噴泉,把舞池的定義诠釋得十分到位。
他不會跳舞,準确來說是沒有跟情投意合的人認真跳,最多就是上學的時候給幾個金發妹子耍過幾下不倫不類的中國功夫,還有在酒吧裡群魔亂舞式的各種蹦迪。
但現在,他不隻是想為她彌補童年時期缺乏的家庭重視,更是報答她回爐再造自己生日記憶的良苦用心。
倆人的酒勁都慢慢上來了,可她興緻不減地要求“接着奏樂接着舞”,他隻能擦擦汗奉陪到底。
“姐,你咋怎麼厲害,都跳出芭蕾舞的範了……”
“豆豆小時候不是練過芭蕾舞嗎,我在旁邊看着她學,就記了幾個動作……”
“這麼多年你還記得,還能表現出來,太牛了……”
“來,咱們再活動一圈,正好消化消化再吃蛋糕……”
終于熬到中場休息,氣喘籲籲的他感覺剛才吃的碳水都被白天沒淋到的雨替代了。
她仍然精力旺盛地自己戴上了生日皇冠,抓過刀就準備動手。
“别……先許個願……”
她如夢方醒,抱着繡球拳頭正正經經地閉目走起了流程。
那一刻,他悄悄背過身抹了一把濕潤的眼眶。
她擔心糖分過高,執意隻允許自己挖了最頂端的一小層,塞進唇中卻發現除了牛奶的醇香,幾乎沒有多餘的甜味。
“這蛋糕哪買的?”
“好吃嗎?”
“完全不膩啊,像我以前吃過的純天然奶酪一樣,很合我的胃口!”
他欣慰地笑了笑。
“這是我做的。”
“我今天請了一天假,去買了有機生牛奶回來提煉奶油,還有新鮮的土雞蛋和各種水果。幸好一路操作下來沒翻車,成果都在你面前了……”
望着這座五顔六色的玲珑玉塔,用薄薄的西瓜瓤拼成朵朵以假亂真的郁金香開遍了巧妙設計的梯田花園,她是真的吃不下去了。
“你的食譜講究營養健康,我盡力往這方面靠攏,不走高熱量高脂肪的路線。可過生日沒有蛋糕多遺憾啊,你可以不用吃完,後面分着冷藏起來,和便當搭配飯後甜點也不錯……”
“這麼多年你都沒有一個像樣的生日,但你是上天送給程家和我的寶貝,擁有這些是理所應當。隻要你願意,我每年都給你做最想吃的那款,去買你喜歡的新衣服……”
那天晚上,她不知道是紅酒後知後覺的威力解鎖了童年傷感的記憶,還是陶醉于淡奶油滋潤催眠的魔法,獨自抱着平闆窩在沙發裡昏昏欲睡。
暗下來的客廳裡,爵士樂舒緩優雅的氛圍令人猶如躺在沙灘上享受着日光浴,耳邊所聞皆是最放松的白噪音。
收拾完餐廳的他再次回到跟前,見她臉朝裡似乎進入了夢鄉,便輕輕伸手想把平闆拿出來。
結果一股倏然收緊的反抗力量,差點把平闆從他手上拽脫。
“再讓我玩一會……”
“姐,你今天太累了,先休息吧……”
她撅了一下嘴,居然聽話地放了手。
平闆剛剛落在茶幾上的一瞬間,她嘟嘟囔囔的吐槽還是被他聽見了。
“她都買多少個玩具了,我多摸一下會怎樣啊……”
他覺察出了一絲不對勁,回頭望去,仍未清醒的她開始解起了自己為數不多的衣服。
“别在這脫啊,你會着涼的……”
她充耳不聞,僅有的休閑襯衫已經散開了一半的扣子,内部若隐若現的肌膚起伏不定。
由于在家都沒穿多餘的外套,他來不及多想,曾經被她評價申請吉尼斯的卸裝速度重出江湖。
還帶着體溫的白袍才碰到她胳膊,卻被她甩到老遠的地上,險些打中他的腦袋。
“我不要男生的舊貨!你們什麼時候才舍得給我買一次屬于我的新衣服?”
他徹底懵圈了,企圖撿回悲慘墜地的雪鷹殘骸,身後夾雜委屈的啜泣像無形的繩索牢牢系住了剛要溜走的腳步。
“程菽是你們恨不得時刻捧在手心的老幺,我就是個有事當半個兒子使的假閨女,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天天穿這種前面有洞的褲子上學,别人怎麼笑話我的你們知不知道……”
“别再給我這種邊緣化的關心了,我沒本事生下來就是你們的第二個兒子,但也别指望披個馬甲就是老爺們,啥時候我能分到和他們一樣的程家孩子的愛……”
她斷斷續續的夢呓漸漸被抽噎的鼻息取代,微微發燙的臉頰浸泡在往事的冷雨中。
比起他白天想方設法避免濺到的污泥,這已經是由海綿般的脆弱心房汩汩滲出的淋漓陳血。
重新陷入深度睡眠的她安靜了許久,苦澀的淚痕也蒸騰在幽幽花香的濕巾桑拿中。
臨近半夜,她出乎意料地醒了。
身上蓋着自己的襯衫,其他都還穿得好好的,沙發邊上伏了一頭就地枕臂打盹的巨型小哈。
擔心他大意感冒,伸手試了一下光溜溜的脊背,她剛扯下自己的披風,同樣缺乏遮蔽的模樣令她一秒羞到了耳根。
異常的動靜把他從迷糊中喚醒,在她的刨根問底下,揉揉打架的眼皮盡量平和地複述了一番。
趴在他肩頭的她實在無淚可流了,隻是輕柔地一遍遍摩挲他寬闊的後背。
“以前我爸不讓随便上山,怕被那裡的熊傷到,我在俄羅斯也隻是遠遠見過個别野生的熊。”
“一次我放假回家,程菽不在,她床上擺了一隻好大的玩偶熊,我偷偷摸了一下,才知道原來這種小孩才喜歡的東西,撸起來還挺舒服的……”
“明天給你挑個能把自己靠在裡面的……”
她感激地搖搖頭。
“真不用了,謝謝……已經過了那個想要的年紀了……”
“走吧,去洗洗早點睡……”
剛準備穿鞋,他用胳膊穿過她的腿彎,努力調整好姿勢掙紮站起。
“你也累一天了,我自己去就行……”
“我得服務完這個特殊的紀念日。”
勉強立直的腰沒管住踉跄的腿,一個搖晃不小的颠簸吓得她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
“沒事,今天沾了你的光,吃的硬菜還在……”
拍拍她哆嗦的肩角,在她隐隐刺痛的面孔留了一個安撫的淺吻,默默咬住後槽牙往樓上的浴室沖去。
豆大的汗珠沿骨流淌,膝蓋也開始打顫,于心不忍的她甚至伸手去扶牆分擔。
最後一個台階幾乎是跪上去的,快躺到地上的她正要順勢跳車,身子猛然彈回空中的飛躍又把她推至巅峰。
當年拖着爬犁送關節炎的父親去醫院的場景曆曆在目,為了不再增加他舊傷的壓力,她沒敢亂動分毫,隻能替他持續擦去眉間密布的急雨,護穩繃成弓弦的腰杆。
終于将她妥當擺進浴缸以後,癱坐在防滑墊上的他宛如出征歸來的戰狼,透支的眼前都是虛幻的重影。
“還好嗎?要不你先洗?”
“不用,你明天得忙,還是抓緊時間多睡一會好……”
她沒辦法,隻能盡快塗上了洗發露,不時瞥向浴簾外那個喘息未定的身影。
狹小的空間水聲起起落落,屋裡寂靜得似乎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待到花灑也鳴金收兵,她屏住呼吸從簾後探出了小半張臉。
他縮在浴缸的牆根下,耷拉着腦袋睡熟很久了。
兩手捧着整整齊齊的一疊睡衣和常用毛巾,靜靜地等她前來取用。
一層一層地抽走備齊的物資,他完全不知情地攤着手定格在原地,比蛋糕還精緻的樹挂雪人在柔和的燈光下反射冰晶融化的陽光。
洗漱台上一方清澈見底的井口,橫架着的辘轳盡頭是同樣趕路歇息的小小月牙。
睡前護理悉數完成,她抱着一張鬥篷尺寸的大浴巾,小心為紋絲不動的敬業置物架蓋上了抵禦寒濕攻擊的防護罩。
摸摸粘得像刷子一樣的劉海,憔悴的睡顔看着她心裡陣陣抽搐,但迫于體能的弱勢差,無法将他帶回僅距數米的卧室。
關掉浴室的主燈,在掩上門的告别瞬間,她向藏在落葉堆裡避風安眠的小狗輕輕擺了擺手。
第二天清晨,她急急忙忙地從夢中驚醒,身邊的被窩空得倒是毫不意外,但衣帽鈎上懸着的新正裝又令她捉摸不透。
浴室裡沒有他的蹤迹,那張大浴巾折好擱回了真正的架裡,簾内的沐浴露蒸汽還沒有散盡。
她剛剛洗漱完出來穿上盔甲,隐約聽見樓下有鎖門的聲音。
帶着疑惑下來一看,餐廳裡隻有自己位置的一份早點,保姆還在收拾桌子。
“太太,起來了?”
“先生走了嗎?”
“他說昨天一天沒去公司,今兒得去處理一些業務。”
“他的狀态怎麼樣?”
“好像有點累,還裝了挺大一壺咖啡……”
她歎了口氣,隻得先坐下來安心用膳。
面前一隻空蕩蕩的高腳杯裡,一左一右兩串金燦燦如旭日的冰糖葫蘆看得她發愣。
“先生出門前專門擺的,說你可以從這個和冰箱裡的蛋糕選一個做今天便當的飯後零食……”
輕微融化的糖汁順着糯米紙滑落,也變成閃爍在她眼角的啟明星。
“打包這個糖葫蘆吧,但别拆開和折斷了。”
“太太不是不吃這些很甜的食品嗎?”
她淡然一笑。
“這是木糖醇,會讓身體和心情都健康起來的那種甜。”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