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沒過多久,她就變成了後來那副冷淡漠然的樣子,别說歡聲笑語了,連眼神都不會多給旁人一個。雖說最近這段時日她變了許多,但此時見她笑得這般開心,柳明珠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柳明珠都沒見過這樣的蘇時雪,其他人就更沒有見過了。
宗政姝眼睛睜得大大的,驚異又好奇;蕭雪山視線不斷挪移,看看蘇時雪又看看岑不疾。隻不過,看前者時,他眼裡氤氲着想說又不敢說的悸動,看向後者時,滿眼都是冷冷敵意。就連與衆人完全不熟的廖白雲都轉頭看了好幾眼,唯獨聞千合靜靜走着,似乎全然未聞。
幾人很快走出了通靈山地界,周圍樹木逐漸稀疏枯黃,顯現出了正常的秋色。
山口開闊處,岑不疾停下腳步,一路來的笑意使得他眼睛格外明亮,像是精心雕琢的寶石。他戀戀不舍地望着身旁的人,猶豫再猶豫還是開了口:“阿時,我得去見一個舊友了,不能繼續陪你啦。”
蘇時雪朝他笑了笑,一開始對岑不疾的糟糕印象已經好轉許多,說起話來也熟稔如老友:“這次多謝你了,幫了我大忙。若日後有什麼需要的,盡管提——除了情緣,這個沒門。”
她擡指隔空點了點岑不疾,後者沒心沒肺一笑:“這麼說的話,我還真有件事需要你。”
蘇時雪挑了挑眉示意他說,片刻後,她望着被遞到手中的傳音符,頗為無奈:“你‘需要’的,就是給我這個?”
“我真的很需要你收下它,”岑不疾又擺出一副可憐模樣,像怕被抛棄的小狗,“我不會經常打擾你的,如果你有什麼事需要我,就用這個聯系我,或者如果你想我了……啊不,如果你想朝人發脾氣了,就用這個罵我幾句……你收下嘛,收下吧收下吧。”
“……”蘇時雪一陣無語,懷疑岑不疾是看透了她吃軟不吃硬這一特點,才擺出這副委屈神情。
她閉了閉眼,欲言又止,最後隻得收好了符紙,瞪了岑不疾一眼道:“之前說你有毛病,還真是沒說錯。”
岑不疾撫頸一笑,又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幾句,直把蘇時雪說得不耐煩了,才終于禦劍離去。旁邊柳明珠也開啟了回宗的法陣,衆人依次跨過光環,臨到蘇時雪時,半空中又遙遙傳來了岑不疾的聲音:
“記得……聯系……我啊……”
“嘁,還‘劍神’呢,”蘇時雪望向薄雲缥缈的晴空,笑罵:“幼稚。”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一處幽深叢林中。
僻靜深潭邊,一條巨蟒靜靜盤踞着,長尾時而抽動,透露出一絲不安。長尾邊的草葉已被掃得稀爛,顯然它已焦灼等待了許久。
又過了一會兒,巨蟒終于耐不住等待,動了動身軀想要去往某處,然而就在此時,半空中突然響起雷鳴般一聲龍吟。
巨蟒猛地擡頭看去,隻見層層薄雲間,一道龐大黑影從天而降,‘轟’地一聲砸進水潭,激起滔天水花。
“玄方!”巨蟒口吐人言,長尾一彈,瞬即遊至水潭邊,“玄方,你怎麼樣?”
水面層層波紋狂蕩,水下卻是一片死寂,砸入潭中的黑影無聲無息。巨蟒剛要下水查看,卻見水波猛地一蕩,緊接着一條巨大黑龍咆哮着沖出水面,又轟然跌落在潭邊,狼狽地嘔出一大口血。
“玄方!你、你竟傷得如此之重?”巨蟒又驚又怒:“是那個女人幹的?那個女人竟有這般本事?!”
黑龍疲憊地搖了搖頭,又接連吐了幾口鮮血。隻見它身上原本泛着寒光的墨黑龍鱗此時狼藉一片,崩裂、劃傷無處不見,甚至有幾處剝脫了大片,露出猙獰血肉。好半晌,它才勻了氣息,身形緩緩收縮,化為人形。
“不……不是那個狡猾的……人類。”
現出人形的玄方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渾身上下幾乎不見一塊好肉,就連頭皮都被削去一塊,狼狽又滑稽。他說一句話便要喘上好一會兒,片刻後才繼續補充:“她把我騙去……一個鳥不拉屎的小破地界,等我趕到……她又跑了!”
“那你這一身傷,怎麼搞的?”巨蟒,即玄方的哥哥滄陽沉聲問道,“難道,那個女人把你騙去那裡,是讓你替她擋刀的?”
玄方‘呸’地吐出一口血沫,恨聲道:“八成是!也不知道她得罪的到底是什麼人,明明剛被斷了一臂,重傷到快沒命了,還能把我打成這樣!”
‘砰’地一聲,怒不可遏的玄方重重一拳轟在身旁的大樹上,數人合抱的樹幹應聲斷裂,他手臂上的傷也迸出更多鮮血,但他卻像是覺不到痛般,咬牙切齒罵道:“該死……狡猾!狡猾!!”
滄陽長尾一伸,将暴怒的玄方圍護起來,安撫道:“好了、好了,你這個暴脾氣,怎麼從不見收斂呢?那個人把你傷成這樣,那他自己呢?不會什麼事都沒有吧?”
玄方貼了貼哥哥身上冰涼的鱗片,怒火這才平息了些,冷哼道:“怎麼可能?他沒撈到一點兒好,我差點把他另一條胳膊也斷了!就算沒能當場殺了他,也足夠他去了半條命!”
“嗯,我就知道。”滄陽動了動巨大頭顱,輕柔地蹭了蹭玄方,“我的弟弟,一直是我的驕傲。”
玄方一愣,方才的怒氣這下徹底消散了。他擡起鮮血淋漓的手臂擁住滄陽,用額頭與之相抵,緩緩舒出一口氣。
自小他便清楚,他與哥哥是不同的。他們一個是睥睨萬物的神龍,一個是平凡而常見的蟒。
然而,雖有着天壤之别,滄陽卻從不曾妒過他、害過他,反而很好地承擔起了兄長的角色,從血脈覺醒前的保護陪伴,到現在的安慰支持,兩人幾乎是相依為命地活着。為了哥哥,别說讓他受這一身傷,哪怕讓他送出命去,他也心甘情願。
這樣想着,玄方手臂使力,攬得更緊了些:“哥,你放心,等那個狡猾的女人再次現出蹤迹的時候,我一定把她捉過來,讓她把你身上的火種消除掉!”
滄陽笑了幾聲,帶起水面上一陣陣波紋,“我的傻弟弟啊,要我說……那女人從來都是耍你的,我身上,怕是從來就沒有‘火種’。”
“什麼?”玄方震驚地擡起頭,滿眼不可置信,“那……那她一直都在耍我?!”
見他又怒,滄陽溫柔地用脖頸蹭了蹭他,安撫道:“她隻是看穿了你心性純良,使了些手段自保罷了。”
玄方冷哼幾聲,餘怒未消:“那要怎麼辦?哥,她騙我那麼多次,難道要我饒了她?”
“哥哥何時讓你饒過她了?”滄陽淡笑着,褐色巨瞳折射着粼粼水光,“殺了她。而且——取來她的靈魂,那對我有用。”
“好。”玄方毫不猶豫地點頭,随即又苦惱地皺起眉:“可是哥,她狡猾無比,總是把我耍得團團轉!”
滄陽長尾抖了抖,帶着按捺不住的興奮與期待,話音卻仍然和緩平靜:“無妨,弟弟,你做得到。别忘了,你是我的驕傲。而且……”
它頓了片刻,又說:“而且,有一個人,可以幫你。”
“誰?”
“好弟弟,你别急……過不了多久,他會主動來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