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漏進窄巷，照亮了兩人幾乎完全相同的面容。

聞千合看着面前另一個自己，驚慌後理智迅速回籠，擡手召回掉落在地的劍，更加淩厲地攻向對方。

見他再度動手，黑影有些出乎意料地輕笑了聲，擡劍抵擋的動作遊刃有餘，甚至有餘力閑話：“反應如此之大，看來你已然知曉我來意？”

聞千合對他的話置若罔聞，手中劍勢不停，黑影卻像是對他的想法了如指掌：“既已知曉，為何阻攔？難道你對那個不負責任的‘師尊’，還抱有那點可笑的傾慕之情？”

聞千合眼神一閃，沒有作答。他手中劍勢又快了幾分，黑影一邊不急不忙地抵擋着，一邊輕蔑冷笑：

“你也知道，當年她在街頭救下你，隻不過是因為前任掌門要求她必須收個弟子罷了。她隻是把你當個任務，你的感恩、你的仰慕，都是自作多情！”

黑影口口聲聲說着‘你’，卻像是戳中了自己心中痛處，語氣愈發急切，虛影凝成的長劍也反守為攻。小巷狹窄，兩人有些施展不開，破舊牆壁上很快留下了深而利的劍痕。

‘當——’一聲震響，兩劍相撞，聞千合握劍的手一陣發麻。

感受到對方遠勝于自己的實力，聞千合臉色凝重了幾分，沉聲道：“你冷靜些！你說的我都明白，但‘師尊’……她與從前不同了，她如今……”

“江山易改！”黑影冷聲打斷了聞千合，兩劍相擦，刺耳摩擦聲驚起幾聲犬吠，“你以為我沒等她改變嗎？我等了，我等了十幾年又十幾年，一直等到宗門被滅、血流滿山，也沒有等到她改變！”

他話音冷厲，甚至帶着恨意，因掌門避事而導緻宗門傾頹的血色畫面瞬間展現在聞千合眼前。

就在聞千合愣神的一刹，黑影猛地一震長劍，将聞千合手中的劍再次打落在地，緊接着以一種極為刁鑽的角度破開了聞千合的防禦，劍尖直指他眉心。

看着逼至眼前的劍鋒，聞千合全然無暇顧及自己脫手而出的劍，注意力全在方才黑影使出的劍招上：“你……你修習了無念劍法？”

聽着他驚詫到微顫的話音，黑影冷笑出聲：“還記得嗎？十五那年，你我便意外得到了這卷無念劍法，隻是修習此劍法要求斷情絕念，因為對那個自私冷漠的女人自作多情的愛慕，我等了十幾年才開始修習……”

他嗤笑一聲，不知是在自嘲還是在洩恨，接着又掃了眼聞千合：“不過，以你現在這副優柔寡斷的模樣，怕是會猶豫一輩子吧？怪不得如此無用，連我一招都擋不住。”

聞千合無意理會他的挖苦，臉色愈發蒼白：“無念劍法……易入門，難修成，若要大成，必得……”

“必得親手斷舊念，以殺證道。”黑影無波無瀾地接了下半句，“原本我已近得手，但不知為何陷入混沌，再醒來便出現在了這裡，成了一團孤魂野鬼似的黑影。但沒關系，你會助我，對吧，‘我’？”

聞千合隐約聽出他話中之意，眼瞳一縮：“你是要……不可能！我不可能殺……”

‘她’字還未出口，聲音戛然而止。

黑影如霧般撲向聞千合，瞬間将其身形吞噬。黑霧環繞片刻後悄然散去，窄巷中隻剩一道裹着墨黑披風的高大身影。

“無用且幼稚……啧，實力竟弱到這等地步。”

‘聞千合’低頭看看自己身體，虛握了握拳，冰冷眼底流露出一絲嫌棄。接着他又皺了皺眉，在懷中摸索片刻，取出一枚瑩潤圓珠，正是聞千合總握在手中的螢火珠——上個月月考核後，蘇時雪讓他自己挑的魁首獎品。

“什麼破爛珠子，也要留着……”

‘咚’一聲輕響，螢火珠被他随手丢開，骨碌碌滾入幽暗角落。

與此同時，龍蟒盤踞的深潭邊，熟睡的青蟒尾尖抖了抖，緩緩睜開巨眼，似有感應般望向某個方向，片刻後了然一笑：“他來了……來得正好。”

人形态的玄方被滄陽的聲音驚醒，朦胧着睡眼問：“怎麼了，哥哥？誰來了？”

“無事，接着睡吧。”滄陽緊了緊身軀，将玄方圍得更緊了些。玄方點了點頭，放松地睡了過去。

望着睡态酣然的弟弟，滄陽眼神閃了閃，豎瞳映着水面粼粼波光，意味不明。

次日天朗氣清，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一大早，蘇時雪與尚夢、柳明珠三人便聚在了演武場邊。又是一月過去了，今日是月考核的日子。

“司空無雲從内門除名……宗政姝傷病未愈……阿時，你這是門下空空啊。”尚夢翻閱着名冊，眉頭皺起，“對了，還有謝鴻影，昨日他那個皇帝哥哥在山下鬧出那麼大陣仗，他今日會不會幹脆翹了月考核不來？”

“他若不來，我便親自去考核他。”蘇時雪一連勞累多日，眼中帶了些疲态。她看了眼名冊，又想起一事：“對了，聞千合的名字……劃去吧。”

柳明珠有些驚訝：“為何？好多弟子賭他再度奪魁呢，還有我門下韋若憐也苦修了一整個月，就等着與他一戰，一雪前恥！”

“他退離師門了。”蘇時雪合上名冊，聲音平靜：“昨晚收到的手信，沒來得及同你們說。”

“什……”尚夢驚訝不已，一向微沉着的眼睛都睜大了幾分。

柳明珠卻不太吃驚：“我說呢……前兩日在魔界，總看着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怕是早就想好了。”

蘇時雪沉默片刻，沒有答話。她隐約猜到了聞千合離開的原因——原身對他有救命之恩，他對原身也有着超越師徒的愛慕之情，如今得知師尊内裡換了個人，便沒有必要繼續苦守着了。

隻是有一點她不明白，若聞千合是因此而退離師門，為何還要跟着他們去魔界走那一趟？難不成隻是為了增加些閱曆？

蘇時雪一向不愛在尋不到結果的問題上浪費心思，很快便抛開了這一疑惑，注意力又回到眼前的月考核上。一旁，柳明珠的聲音傳了過來：“如此一來，阿時門下的弟子們，今日能參加月考核的除了屢屢惹事的謝鴻影、胡如玉，就隻剩一個明天寒了。”

尚夢‘啧’了一聲：“這個明天寒，怕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他拜入阿時門下也十年有餘了吧？我都沒怎麼見過他，若不是這月考核，我怕是要忘了他這一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