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猝然陷入黑暗的時候,是覺察不到時間的流逝的。
不知是過了很久、抑或是短短幾息,空洞而虛無的黑暗中,蘇時雪能感覺到的隻有雙目灼燒般的刺痛,以及視覺被剝奪的驚慌!
她失明了,就連平日足以代目視物的神識也因劇痛而混亂起來。
電光火石間,蘇時雪顧不上分辨敵在何處,隻能憑借着失明前的印象,朝正前方揮出一道火刃。然而,還不等她探查這一擊能否傷到化為蛇形的玄武妖祖,一陣比先前更為劇烈的疼痛在眼眶炸開,好似雙眼被人生生剜去一般!
劇痛帶來的眩暈中,得意的笑聲在不遠處響起:“哈哈……還真是小看你了,能破了本座的盾的人,這天下還不多!”
玄武化身的巨蛇口吐人言,聲音比起先前的粗啞陰森,又多了幾分狠厲:“不過,你也就到此為止了。本座的寒毒,滋味如何啊?别想着掙紮了!你越掙紮,寒毒入體越深,就越痛苦!啊哈哈哈……唔噗!”
笑聲戛然而止,與此同時,蘇時雪感覺腰上猛地一緊,有人将她從原地迅速拉開。幾乎同一時間,‘嘩啦’一聲巨響,聚在半空的水龍驟然卸力,冰冷湖水如同巨石般直直砸下!
“你們先走,我将他攔住!”
是謝鴻影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刷刷’幾道罡風銳響,朝着玄武的方向攻去。
然而,哪怕有風聲與水聲壓着,蘇時雪也能聽到謝鴻影聲音中的虛弱——他本就不是玄武的對手,更别提不久前才剛受了傷,他根本撐不住!
蘇時雪剛要掙開箍住她的手臂,便聽見不遠處又想起一道尖利獸鳴,似貓、似犬……
是胡如玉!确切來說,是胡如玉展露出狐妖真身時發出的銳鳴!
胡如玉終究還是失控了嗎?還是說,為了對抗玄武妖祖,她要使出殺手锏了嗎?
疼痛、焦灼,黑暗使一切負面情緒變得更加張揚舞爪,本就混亂的識海更是變得嘈雜不堪。
混沌中,蘇時雪聽見身旁響起叮叮當當的瓷器碰撞聲,是蕭雪山在翻找傷藥。不遠處,謝鴻影在對陣中顯然落了下風,胡如玉受傷吃痛的哀鳴不斷響起,再加上玄武妖祖得意的笑聲,孰強孰弱已然明了。
“别找藥了,”蘇時雪摸索着握住身旁人的手臂,“告訴我玄武的位置,他們撐不住的,他們需要我!”
‘啪’的一聲,裝藥的瓷瓶在拉扯中摔落,碎瓷聲響又被不遠處兩人的痛呼聲蓋住。蕭雪山顧不上去看掉落的藥瓶,他視線一直落在蘇時雪臉上,玄武噴出的毒液在她臉上留下了冰霜一般的白痕,上半張臉尤甚,而雙眼……已經是詭異的全白了。
“不行,你的眼睛……寒毒兇險,越是運力中毒越深,你的眼睛會徹底……”
話未說完,不遠處一聲慘叫打斷了蕭雪山,他猛地回頭,赫然看見謝鴻影已被重擊在地,再無力起身。在他身前,人身蛇尾的玄武妖祖如陡峰般挺立,龐大陰影将他整個籠罩在内。
而玄武并沒有看向倒在地上的謝鴻影,而是看向了自己手中。在他手中,一隻小臂長的火紅狐狸正在奮力掙紮着,狐狸身上傷痕累累,鮮血将原本油亮的毛發粘成一撮撮,又順着毛尖滴落下來。
“小玉啊,小玉……從前,你可是我最愛的孩子,”玄武語氣帶着笑意,聽起來越殘忍至極,“可你為何要向着人類來傷害我呢?他們養育你了嗎?他們愛你嗎?你忘了你的家嗎?”
小狐狸竭力掙紮着,沾了血的爪子在空中亂蹬,口鼻兇悍地皺起露出尖牙,顯然對玄武口中的‘愛’與‘家’恨意匪淺。
然而,掐住它咽喉的手掌收得極緊,它完全無法掙脫,喉嚨被捏得變形,已經瀕臨窒息。
看着它瀕死掙紮的模樣,玄武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如同鴉鳴。
“你這個樣子,和你娘死前一模一樣……這般驚訝做什麼?你以為你娘真是狩獵時死的?哈哈哈哈……天真,小玉,你還是這麼天真……現在掐着你的力量裡,就有你娘的一份,你認不出來嗎?哈哈……無妨,很快你便會進我腹中,與你娘團聚,如何?……”
聽到此處,蕭雪山正覺得心頭驚怒,忽然覺得握着他的手緊了緊。
“今天的事,是我疏忽,才到了現在這樣的棘手地步。”
蘇時雪一隻手緊緊握着他的,像是溺水人抓着漂浮的稻草,另一隻手攥成拳,指骨因蓄力而繃起,帶着堅定與決絕。
“他們是我的弟子,不論如何,都沒有為師躲在一旁、徒弟平白犧牲的道理。”
不遠處,玄武妖祖還在放肆大笑,掐在手中的小狐狸已經快要沒了氣息。
“我看不見,你幫幫我。告訴我,他準确的位置。至于眼睛……總有辦法。”
黑暗中,蘇時雪覺察到一隻手緩緩覆上了她的。那隻手冰涼,比不久前兜頭澆下的湖水還要涼。顫抖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朝笑聲傳來的方向正了正,又挪了挪。
然而,下一瞬,那隻手突然松開了。緊接着,被她緊握着的另一隻手也猛地抽離。
身旁空了。
“小雪山!”
蘇時雪驚呼出聲,他這是要去送死嗎?就連謝鴻影與胡如玉聯手都隻能在玄武手下走寥寥幾個來回,更何況實力遜于他二人的蕭雪山?縱然他有天賦擅禦獸,可那是隻修行千年的妖啊!
黑暗瞬間變得震耳欲聾,蘇時雪扶住樹幹,無論如何也按捺不住焦灼心神,可還未動作,便突然聽到一聲清脆鞭響。
接着,一道熟悉又令人安心的聲音自半空中響起:
“什麼老妖怪這般狡猾?别人狡兔三窟,你五六七八窟,害老娘找了好半天!”
話音還未落,便聽幾聲銳而有力的甩鞭,伴着長劍出鞘的锃鳴,柳明珠和尚夢終于趕到。雖然看不清情況,但蘇時雪莫名感到無比心安,這才靠着樹幹緩緩滑坐地面。
随着柳明珠與尚夢趕到,情況瞬間逆轉。
雖然一時沒有認出玄武妖祖手中掐着的小狐狸就是胡如玉,但柳明珠也能看出它勢弱瀕死,第一鞭就落在了玄武掐着它的手上。鞭勢迅猛淩厲,後者猛地縮了手,滿身血污的小狐狸像個破布娃娃般自半空中墜落,軟綿綿地摔落地上,又被勉強支起身子的謝鴻影撈進懷裡。
“你們又是何人?”玄武身子一閃,避開幾道劍鋒,聲音還是一貫的狂妄:“敢來妨礙本座,你們可知道後果?!”
“後果?有必要知道麼?”
尚夢冷哼一聲,臉色很是難看,手中的劍瞬息不停地朝玄武身上招呼過去,柳明珠更是數鞭齊發,鞭鋒如雨一般落下,然而,玄武身上的片片蛇鱗如同铠甲,劍芒鞭鋒落上去,竟未留下半分傷痕!
見二人吃癟,玄武妖祖越發得意起來,揚聲怪笑:“怎麼樣?還是乖乖認輸吧,就連你們那掌門都是我的手下敗将!你二人,還有什麼苟延殘喘的必要?”
“哈,是嗎?”
聞言,柳明珠輕笑起來,若忽略她眼中的寒意,竟能聽出幾分不合時宜的溫柔。她輕輕甩動手中長鞭,鞭身如活物一般繞上她的手腕,又順着手臂纏上身體,垂在腰間像某種危險又冷冽的首飾。
她竟将武器收了起來。
接着,她慢條斯理地摘下了一直帶着的皮手套。
“你……”尚夢驚訝于她的舉動,視線立即被她漆黑如墨的左手吸引了過去,“你的手,怎麼……”
“蕭雪山。”柳明珠沒有答尚夢的話,反倒望向了不遠處的少年,“我聽阿夢說過,你擅禦獸,對吧?我隻需要……一瞬間。”
蕭雪山一怔,瞬息間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猛地躍入半空,朝玄武沖去,尚夢随即反應過來,抄起長劍攻向玄武,後者傲慢一笑,蛇身輕晃,輕松地避開了接二連三的劍鋒。
至于蕭雪山,他根本沒放在眼裡。
‘刷刷’幾個閃身,蕭雪山騰空而起,趁着淩空懸停的一瞬間,‘啪’地一掌按上玄武頭頂。無人注意,他眉心那點紅痣在這一瞬爆發出寶石般的光芒,俨然已超脫于肉體凡胎。
“柳峰主!”
“來了!”
柳明珠應了一聲,空着兩手便朝玄武沖來。這一幕落在後者眼中,他隻覺得莫名其妙,甚至還笑出了聲:
“哈,雕蟲小……”‘技’字還未出口,玄武猛地僵住了。
他……不能動了。